“阿玉,请坐。”他突然缓缓起身,以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指了指对面,然后起身缓缓向房间一侧走去。
闻言,墨玉也不推辞,从善如流的坐在对面,凝神静气,静静的打量着那个行动缓慢的身影。
他的脚上似乎穿着一双极软的鞋子,精细的缎面花纹不时隐现,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光线从敞亮到昏暗,宽大的衣摆在木地上滑动,光影在衣袍上投射出斑驳的的亮块。
走到房间另一侧拿起什么东西,然后又不疾不徐地返回,他的面庞泛着莹润如玉般的光泽,虽然举止散漫,目光却异乎寻常的澄明,唇角莫测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
宽大的衣袖从眼前拂过,两支细香插在案桌一侧的香炉中,袅袅的青烟若有似无,像是快要熄灭了一般。
对墨玉的打探视若无睹,他眸光一转道:“今日想对弈一局吗?”
且不说墨玉的棋艺不精,高手对弈向来都有各自的棋路,如今她不是原来的她,自然也不知道原来的墨玉怎样的棋路,
“今日不想。”墨玉很肯定的回道。
闻言,他也没有露出诧异或不解的表情,只淡淡的看了墨玉一眼道:“既然如此,阿玉是为何而来?”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难道不是你下请帖邀请我来的?
墨玉很想掀桌结束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但她心念一转,想起一件事,“大王说,燕国献舞的人过两日就会来到王城,他的要求仍然没有改变。”
燕国的舞姬?要求?她完全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因此只能全部复述大殿上的对话,
“嗯。”
沉默片刻,墨玉开口道:“大人知道怎么解决了?”
闻言,他用深邃的眼神看了墨玉一眼,随即低头看着棋盘道:“这件事就交给墨少卿吧。”
像是没反应过来,墨玉突然愣住了,随即就是控制不住的恼怒。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针对自己的!她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掀桌的冲动了!
接下来,她暗自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决定不再多说半个字。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玉突然察觉对面的人影动了起来,她立即紧张的看着。
骨骼修长的手指从棋盒里捻起一颗白子,放到棋盘的一个角落,“阿玉再看看这盘棋。”
她重新看向棋盘,黑子仍然是一片大好之势,白子虽有起色但也只能在一个角落负隅顽抗。
纠结了片刻,墨玉最终还是开口道:“改变不大。”
闻言,他微微一笑,手指又飞快的下了几颗子,再抬手,局势大翻转,黑子呈现颓败之态。但墨玉却能看出来,短短几步中,黑子走了两步无用的废棋。
“现在黑白子都是由我来操纵,阿玉不该这么断定”
“如果胜负都由一人随心所欲操纵,那么这局棋的意义何在。”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且不说自己应不应该顾及这义气之争,单是这句话就可能引出歧义。
他听了这话也不恼,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阿玉觉得我在操纵棋局,实则不然,我所模仿的是两人的棋路,我也只是猜测了某些情况下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然而若由他们自己来操纵很可能就是另一番境况了。任何事都有变数,若是有人改变了主意,谁赢都有可能。”
“况且,”他说着抬头看向墨玉,“有些事情原本就是不可预知的。”
墨玉知道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她却仍旧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低头观察着棋盘棋子。她打定主意,无论他是不是在打哑谜,又或者发现了什么,她都不打算接话。
这声音又道“这局棋的意义本不在胜负上,无论哪方胜利与我都无意义,因此这盘棋也不会有胜负。”
墨玉微微有些诧异,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一盘棋到这里怎么就多了这样多弯弯绕绕,早知如此,她就不多说了。
房间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她打定主意不说话,因此只垂头看着那只手缓缓的收拾棋子。
窗外有风吹进来,墨玉眼眸微微一转,一旁那两柱细香泛着微弱的火光,眼看就要燃完了,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是燃烧的速度太快了吗?
她还在胡思乱想,眼前的棋盘却已经被收起来了。
墨玉刚想抬头,却发现自己的头异常沉重,似乎每动一下就要使出全力,与此同时,脑袋也些昏昏沉沉。
“我猜你一定觉得很累?”对面的人稍稍欠身打量,墨玉抬头发现,两人面对着面,极近的距离。
墨玉努力抬头盯着他,清醒和混沌的目光相互交替着,眼前的面庞毫无瑕疵,嘴角的笑意神秘莫测。
“你叫什么名字?”“墨玉。”
话刚出口,她就惊诧的发现自己是在不受控制的在回答问题。
那个香——果然有问题。
闻言,他微微皱眉,像是遇到了什么疑惑的事情。
突然,眸光一转,他把手缓缓伸向墨玉的脸庞,就在她还在意识之中挣扎时,那只手却伸向她的脸颊,轻柔的拂过她耳边垂下的碎发,停在耳垂处,那里有着一粒褐色的小痣。
他盯着那颗小痣片刻,转眸看向墨玉,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你是怎么做到的?孪生子?”
那双眼睛有着奇异的吸引力,像是磁石一样吸引了她全部的主意力,像是无际的汪洋,饱含着深邃、温柔、平和,同时也有着宽广到无法逃脱的苍凉和绝望,她拼了命的想要挪开眼神,但却完全控制不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淹没在那片黑暗中了。
“还是不想告诉我。”轻柔的声音像是叹息,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嘴角仍旧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无论你是谁,你一定很奇怪自己为什么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墨玉看着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那低沉慵懒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原本你中了毒,即便不死也会变傻。既然你醒了,眼下我也找不到别人,那么我和她之间的约定,就由你来完成。”
那声音继续道:“现在,我不追究你是谁,你只要安静做你的少卿,待时机成熟,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
“现在,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这些话,他随手拿起一旁的书翻阅起来,像是当她不存在。
墨玉虽然浑身无力,但意识却渐渐清醒过来。原来这个人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墨玉,但是听他的话,自己这具身体似乎原本也不是,那么真正的墨玉到底在哪里呢?
是顺势推说失忆,还是拒不认账?
其实这是她刚醒来的时候就纠结过的问题,如果认了这个身份,就会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信息及助力,这会让墨玉更快的适应这个时代,能帮她更快的达成目标。
但是这样,她也势必要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麻烦,而由于她并不是本人,想要处理好这一切怕要困难的多。尤其是,她发现这具身体的身份恐怕比她所想的还要复杂。
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逃开这一切,不过两次逃走计划都被这人给打乱了。而现在,眼前这人又向她摊牌,让她再做一次选择,与其说是选择倒不如说是被迫的交易,那么自己到底要怎么办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墨玉仍然垂着头像是没有苏醒。
“你想要的是什么?”终于,墨玉缓缓抬起面孔,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男子,这个人三番两次的阻拦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男子闻言缓缓抬头,“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在你这。”
“在哪里?”
男子随意看了她一眼,“真正的墨玉那里。”
她一字一顿的说,“我就是墨玉。”停顿片刻,又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看看你的手。”男子终于懒洋洋地放下书本,看着她,“你若真是墨玉,就会知道千金藤可以洗去修容膏的颜色,这是吴国皇室的秘密之一。”
吴国?墨玉想着垂目看了看自己手,那一晚试验的修容膏仍然在手上,手背上有一块颜色明显深了许多。
“前些日子你去禅衣那里,我让他给你准备了云海,那茶虽然茶性寒凉,但由于无法保存,因而只能春季饮用,那本应该是你最喜欢的茶,你却说它不合时宜。”
“还有,”他露出近乎嘲讽的笑,“真正的墨玉从来不会叫我百里大人。”
墨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是我忘了。”
“不是。”他的回答很果断。
“既然你这么肯定,”墨玉露出冷笑,“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有,”男子作势思索了一番,用深邃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告诉我你是谁,你立刻就可以安然无虞的离开这里。”
我是谁?
穿越而来的无名灵魂,还是借尸还魂的鬼魄
她心里不免有些感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地淡然,“太傅真会为难人,我不是墨玉还会是谁?”
闻言,他微微后仰,“那么你是远第一条了。”
墨玉不语,她试着动了动手臂,“你在香里下了药?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闻言看了看窗外,“这宁神香无味的原因是里面加了一味白术,常人闻了无碍,但中了无忧散的人闻了会失去控制力。”
“她平时来总要与我对弈一局,你既是她,在这的时间就不能太短,再等等罢。”
当灵犀再次看到墨玉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不知为何,他觉得大人今日的脸色很不好看,凝重的有些铁青。
墨玉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等久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恭谨的答到:“回大人,和平时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