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辆豪华的礼宾车上。我从沙发上坐起，看到顾子若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晃动着高脚杯，酒杯反射着头顶的灯光。苍白的灯光泄在玻璃杯上成了一枚钻，镶在酒红间，那么的娇艳夺目。
即使刺眼，仍无法移动眼球。
就像顾子若一样。
他慵闲地懒懒靠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头，一头浓密的黑发被他不在意地骚乱。另一只手举着酒杯，邪魅的细长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酒杯，杯中红酒的红色足以撩人心扉，令观者欲一饮而尽。
但他却不，耐着性子晃动酒杯。他虽晃动得厉害，但那液体却一滴不洒不溢。几次滑到杯口，又被转回直下，被禁锢在杯中。他微微昂起精致如玉的下巴，转了转杯身，考究而富有闲情逸致地盯着看，好像那酒如一个玉体横陈的美女般，被他轻佻而直接的眼神看至红透。
竟会不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的命运一如被他握在手中的红酒。
良久，他放下酒杯，看向我，明知故问：“醒了？”
我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看看周围，车窗竟被喷上一层黑漆。这下，我根本没办法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甚至现在是什么时候。
只知道，车子在继续前进，匀速行驶，缓慢而悠闲，像要一直开到世界彼端一般。
我蜷缩着，双手环抱着腿，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良久，我尽量把持住自己平稳的声线，问：“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眼神重新游离回酒杯上，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品酒需要经过哪几个步骤吗？”
他知道我不会回答。
于是，他继续幽幽地开口往下说：“第一，醒酒。要将酒倒入醒酒器中，可惜……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上醒酒器，只能让酒杯代替了……将酒倒入后，需静置十来分钟，要让酒与空气充分接触氧化，酒的味道才能完全散发出来。第二，观酒。最好拿一张白纸衬在酒杯后，好看到红酒那撩人的颜色。通常，新酒的层次比较分明，而这杯……颜色浓郁，带点褐色，应该是上好的酒呢。我们今天有福了，呵呵。第三，就是饮酒了。不过这点，你看我直接示范就行。”
他拿起酒杯，鼻子探近，深深地吸了一口，嘴里禁不住发出一声啧啧的感叹。他托起杯底，倾斜了杯子，伸出舌尖轻轻一点，卷入几滴红酒，划过唇瓣轻柔按摩般地转了一圈，最后收入嘴中，抿了抿唇。
他的唇，因为红酒而显出玫瑰色泽，滋润盛开，勾人亲吻。他的动作，优雅得像一只猫。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人般的风娇水媚。
他这调情的动作虽美，但在我眼里，分外变态。
他朝我靠来，将酒杯移至我唇边，轻笑着问：“你要不要来一口？”
这样的他，是陌生的。虽然顾子若是个轻佻无聊的人，但他绝不是这样一个危险而恐怖的，类似于地狱魔鬼的存在。
他的模样映入我的瞳孔，幻化成撒旦的形态。
黑暗的火焰熊熊燃起，吞没属于世间的一切光芒。
他看着我的脸，眼睛一瞬不瞬。忽然，面色一沉，他倏地俯下|身，两瓣炙热的唇狠狠压来。我紧闭双眼，狠狠死咬住牙关，手臂猛地发力，将他推开。
“啪。”我甩了他一巴掌，没有一丝犹豫。
手心隐隐发红，逐渐发热，因为发了狠劲。
“变态！”我狠狠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杀母弑父的仇人。
他往后微抬起头，俯瞰着我，脸上全然没有因为我的怒骂而略微恼怒的表情。他歪了歪嘴，轻笑一下。
“这一巴掌，算是回个欠礼，没有下次。”
甫一说完，他的唇再度向我袭来。
这次，他抬高我的下巴，用力掐住脸颊，手指微微发力，撬开下颚。他的舌肆无忌惮地冲进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酒精气，迫住舌根。那味道，直刺鼻腔，引得我心中一阵作呕。抬手反抗，却被他一只手挟持住，禁锢在沙发软垫上。下一秒，大腿压住我不安欲踹的双腿。
现在，我就像一只虫蛹中正在转型变态的毛虫，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的唇肆意轻薄，任由他的手在我身上游移。
我完全丧失了反抗权，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下他的唇。
睁开眼，我看到他的脸微微抽搐一下。接着，却是更猛烈的吻，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幻灭了我整个世界。舌头肆虐过口腔的每一处，酒精味和着血腥气混在一起，似要填满我整个躯体。
他的手，从我的衣摆下方探入，力度与强烈的吻刚好相反，手在我腰上的皮肤滑来拂去，好像在等待我软化下来。
可我只是更加僵硬，发麻的唇木然地应对一切。
终于，他不耐烦了，扯开我的外套直探里衣，抓住内衣外延。而另一只手，滑下腰际，直达腰裤，开始拉扯我的皮带。
为什么，凭什么……
满心满眼的不甘心，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出来。
但是呜咽的声音，全被他吞没。眼泪如同掉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滴滴砸下，浸湿了唇，带入口中，滴滴苦涩。
他终于感到了什么，身子一僵，疑惑地看着我。
末了，他轻轻侧脸，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脸颊，离开了我。
他转过去，双手抱头，自己沉浸于自己的怀抱，再也不看我。
空气中，犹带酒气。那旖旎的味道，逐渐消散。
终于，他开口道：“宋倾心，你就像一瓶陈年佳酿。第一步，醒酒。我放你自由，让你思考，可你却越陷越深，已经逃不开那个死胡同。而更要命的是，顾昊天对你越来越上心，几乎快要爱上了你……那天，在常青园外，我站在楼上目睹了一切……你这瓶佳酿，我就快捂不住尝不到了。你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凭什么仅仅因为一纸婚书就要把你搁在我的世界之外……”
“既然如此，那么，我宁愿摔烂你这瓶酒。宁可趴在地上伸出舌头像条狗一样舔剩下的酒渣！我要得到你，即便是你的人也无所谓。剩下的心，我会慢慢将它揉碎，永永远远地折磨它，让它彻底地对顾昊天死心。最坏的打算，就是使它不会再死灰复燃，即使永远不爱我，没关系，因为它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所以，得到了你的人，我就已经得到了你的全部！”
他的一番话使我震惊，震惊之余我明白，这已经不是完整的顾子若了。理智正常的他在此刻泯灭，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爱而不得的偏执狂。
冷静下来，我思索良久，片刻，我抬起头，双目失神地看着前方那用黑漆喷灌的窗玻璃说：“我从来就不是酒，我只是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你若是加热它，它就会变暖，喝下去也是暖的。你若就这样放着它，它只是一杯凉白开。凉水，只会越喝越冷。而酒，不管它是暖的还是凉的，但凡是酒，总会越喝越暖。”
他沉吟片刻，道：“我只明白一个道理，人生如饮水，冷暖自知。”
我柔下声，“所以，你一定知道，放过我，也是放过了你自己。”
“对，我知道。”
他按下沙发后侧的一个按钮，车顶的幕窗缓缓拉开，一片浩瀚的星空尽收眼底。我和顾子若的脸印在窗玻璃上，他的神情，彻底松懈下，望着星空的脸溢满了温柔天真，像个收获了满足感的孩子。
我明白他已懂得，全部懂得。
手悄悄探入裤子的后侧袋，想拨开手机按下快捷键。
我试探地说：“很美的星空，在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
他抬起手，指向远在几百亿光年外的一颗星，它正发出明亮耀眼的光芒。它的周围，盘踞着许多其他明灭不定的小星，衬托之下，更显光亮。
“以前我爸经常带我去天文台观星。你看那颗，是大熊星座，把这个，这个连起来，像不像一只熊？”
我的手悄悄移到键盘上，惊叹道：“啊！原来这就是大熊星座，竟然能在这用肉眼就能直观。”
他看向我，如玉似的脸笑得一脸天真浪漫，桃花眼向上弯起，纯粹而无害。
他终于上当，问：“想知道这是哪儿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手指终于按下键“1”。
抬头望向星空，果然明媚而耀眼。
不过一秒，他的脸色一沉，面上乌云密布，压迫感直直压来。
“不可能。”
我的心一抖，额头冷汗外流，稳住颤抖的牙根，啊了一声。
他的眼神一凛，剑鞘从眼尾顿出，双眼成了一把刀。眉梢一抖，换成一副冷狠的姿态，不复孩童神情。
“既然你是一杯凉白开，那我就把它捂热。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百年……即使突然温度直升，突破沸腾，升华为水蒸气。我也要，用袋子将水蒸气全部裹住。”
“别急，我们多得只剩下时间了。人生不过如此，不是这样浪费，就是那样挥霍……如果你愿意，我们大可以慢慢来……”
他轻轻地再度俯下身，在我额上印下宣誓主权性的一吻。接着，转身叩响前方车窗，示意车子停下。
匀速的车子终于止住脚步。
是已经，抵达地狱了吗？车门外，就是小鬼的尖细嚎叫与红热发烫的炼狱铁钩。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根黑色绸带，缠裹住我的双眼。
除了黑暗与虚无，我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东西。我放开手，对手机不再寄予任何希望。
我终于认命。
命中有劫，理当自渡。
他柔声开口，像对一个四岁不知事的孩童说道：
“阿心，小心脚下，我们要下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