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兰娉悠闲地走在面前，在导购员小姐热情的带领下往另一床中国红的新婚床被走去，她的指尖触及丝绒的棉被，带起一波似有若无的涟漪，“阿心，本来我和小男也想把这个帮你们准备好的，可小男说我们不知道你的喜好，这个还是等你自己挑比较好。”
我在后面应声：“本来应该我和阿天做的，现在你们都给包办了，麻烦妈和大姐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她仰起脸看着我，“我看这床就不错，面料也舒服，样子也大气。”
我这才将眼神投向兰娉指下的床上用品——喜庆的中国红，因面料丝滑厅堂光亮而覆上一层柔和漂亮的暗光，金线绣边，钩栏似少而大的花朵缀在下半面，而后金丝下垂成一条条水线瀑布，中上点些许星光，真是浪漫喜庆而不失优雅。
婆婆眼光很好，我在心中暗赞。
于是对上她的眼开口：“那就这床吧。”
兰娉眼角一挑，略有深意浮上眉头，纤细指甲抠绊住被单一角，开口道：“这么快就决定了？”她用眼神谴了导购员，只留给我们俩一个空间，而后继续缓缓说道：“这婚姻嘛，不像买床被子，坏了破了用久了就该换了。女人男人都一样，结了婚不就一个字——‘忍’么。你看我和他爸，结婚几十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碰到过，就算是出了……那档子事我还不是都给忍了下来？男人嘛，偷点猩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你说，要是把布拉德皮特脱光了放你面前随便怎样你能抵住诱惑吗？”我心中暗忖了一句：没想到您还知道布拉德皮特，够fashion的。
抬首复又对上她的眼，婆婆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也许要个孩子就好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
我垂首，像民国老宅里姨太太给老太太回话：“这还得问他什么时候愿意。”
“呵呵，这事不光男人得主动，女人也要好好抓紧了，你不使点招，他哪能解你的风情呢？”
有点受不了这样不温不淡似说还休的对话，于是我急于想结束今天的行程，扬声招来导购员：“小姐，请帮我拿这套，谢谢。”
兰娉似未尽兴：“确定吗？”
我还没有脱口而出一句“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时，救星般的手机突然震了。
我赶忙走远兰娉接起：“喂？”
叶灵灵在那头问：“你在干吗？”
我汇报了一下情况，叶灵灵呵呵一笑说：“别谢我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半个小时以后容尚见。”
我欣喜地欸了一声，收线对婆婆说：“就这套吧，破了我缝，坏了我补，不都说缝缝补补又三年吗？我还有事，给他们留个地址送到家里来，先走了啊。”
还未等兰娉依依呀呀继续想说什么，我逃命似地前往容尚。
“你老实跟我说，你跟顾昊天多少天没说过话了？”
我下意识地开始板着手指头数，从拍婚纱照以后就再也没说过话，少说也有一个星期了吧。他在远洋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往往在睡梦中觉得身边有人翻被躺下睡觉，又往往在睡梦中觉得身边人起身出门。
“唔……五，诶不对啊，我这刚从兰娉手里逃脱，怎么就又落到你这儿来了呢？”我从spa床上抬头，又被紧而接上的小姐敲在我脖子上的手给敲了下去。“噢哟，痛……”我低呼着脸再次贴上床，在小姐“对不起”的声音中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叶灵灵幸灾乐祸的脸。
叶灵灵嬉皮笑脸地看着我，“顾昊天的话可信度就这么低么？”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的承诺兑现了几个？”
叶灵灵略一沉思，开口说：“我知道的统共就一个吧，也就是那个‘四年以后回来找你’。”
我沉默了，目前能想到的大概也是这一个。
所以，我对他的不信任感究竟来自于哪里呢？
叶灵灵却转开了话题，兴致盎然地问我：“婚礼那天打算怎么为难他？想好了吗？”
我脸一垮，作萎靡状：“还我为难他？他要是肯同意把这婚结完了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吧。”
“我看给人摆脸色的人不是他吧？”
“难道我不该给他脸色看？”
“何必呢，你们未来还长着呢，江如月这根刺就长在你们心头上了？”
我沉默了，江如月确实是一根刺，一根非常锐利戳心戳肺的刺。平日里，这根刺挺细而且用肉眼都看不见，但只要一碰那伤口，疼痛牵连了神经，大脑产生了痛感，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叶灵灵叫退了按摩小姐，裹着浴巾盘腿坐起身看着我，“咱俩说点心里话吧。”
“成啊，请吧美女。”
“我问你啊，你怪你爸妈吗？”
我虽摸不清叶灵灵的思路，但还是偏头思考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以前会怪，现在不会。”
“为什么？”
“爱情是他们的事，即使我是他们的女儿也没办法干涉。”
“那婚姻呢？这不光光是爱情的事。”
“……”
“那我换个说法问，你对顾昊天的不信任感能不能等同于你对婚姻的不信任感？”
我裹了裹浴巾说：“也可以这么说吧。”
她不顾可能走光的危险，跳下床捏住我的脸，“可你是你啊，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宋倾心，所以你也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宋倾心的婚姻，不能以偏概全啊。”
我被她掐着嘟嘴说：“我也觉得我的婚姻挺独一无二的。”
她撒下手，“不跟你说了，没劲。”
我正襟危坐而问客曰：“说几句真心的吧，也许我父母离婚是可能对我造成点影响……别这么看着我……好吧，我承认，影响挺大的。但你再客观点看现在这件事，他出轨，这是证据确凿的事吧？摆在你眼珠子底下的事你能当它不存在吗？而且，你觉得他是真的因为爱而跟我在一起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愧疚……或者还可能是因为别的？”
“还能有什么？你姿色倾城？你富可敌国？”
我沉默了，半响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阴谋论专家！你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啊？”她点着我的额头，把我点得东倒西歪，“算了，说了也没用，你的不安全感已经根深蒂固了，还是留着给你们家顾昊天慢慢融化吧。”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想到个什么坏主意，“我想到了！这次好好整整顾昊天。”
我侧头洗耳恭听。
“你躲在家里的某一间屋子里，咱把家里的每一把钥匙冻成冰块，让他自己把冰融化了拿钥匙找你。”
“行啊你，有长进，跟段珏呆在一块儿久了这阴损的段位也高了。”
突然，她就沉默了，转了个身跌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房顶。
我心里一沉，问：“你跟他说了？”
她嗯了一声。
我咬了咬下唇，等她开口。
“然后他走了，他说给他点时间。”
我默默叹息，良久开口：“是要给他点时间。”
“也只能这样了，生死大权全握在他手里。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她这把没有醉酒而生的文艺腔搅得我心口一阵酸痛，爱情来来去去不就这三个字：我爱你、我恨你、分手吧、在一起。我们非得在它上面加点糖醋油盐奶油巧克力，有人把它夸得天花乱坠，有人把它贬得一文不值，我们的爱情，已经渐渐脱离了它原本的模样。
可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一直到我与叶灵灵分开也没得到个答案。
和她分开没多久，段珏也来电话了。这人啊，在一起久了就会有夫妻相，连脾性都会有些相似。
坐在咖啡厅内，我不动声色地搅着银匙，等着对方先发制人。
“阿心，想必你一定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我和你被她蒙在鼓里那么久了，你一定了解我的心情。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点也非常能理解。要是在大学时候交往，一个月、三个月、半年……她瞒着我也就算了，可这一瞒居然就是六年！这叫我如何都理解不了。你说，我们都交往了那么久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虽不能说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但也共度了那么多春夏秋冬。我为了她逃婚，本就是跟她奔着一辈子去的，她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是不相信我能接受她的过去么？原来我以为我们之间那坚不可摧的信任居然显得这么支离破碎。阿心，你说情侣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信任么……”
我抱臂坐在位子上听他说话，其间他不止一次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想着后面该说什么，也许是想要说的东西太多，等到吐露时显得有些断断续续。我们都是不擅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突然将一颗心展露在其他人面前，句子便显得支离破碎，旁枝末节的东西太多，我们得把那些统统剔除才能看到他真正的意思。
良久，终于等他说完，我说：“所以呢？”
他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结果却得到我这么个不冷不热的问句，有些惊讶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现在是接受她了吗？”
“……”
“你不是说，她不相信你能接受她的过去吗？你现在这个态度，是愿意接受的态度吗？”
“既然自己还没有做到位，又有什么资格再要求她给予你多余的信任感？”
他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我这有些带入个人感情色彩的话对他来说算不算耳边风？
所以呢？
我相信顾昊天吗？
他用行动和语言表示了他的爱，那我接受了吗？
我爱他吗？
爱。
为什么不相信他？
这是两码事。
什么事才算一码事？
他和江如月彻底撇清。
既然你不相信他，那你相信江如月吗？
……？
你相信江如月的初衷真的是为她男友报仇才站在顾昊天这边的吗？
既然顾昊天在这件事中有所牵连，难道江如月不想向他报仇吗？
依照江如月的为人，她的答案很有可能是——将所有欠了她的人，统统讨回来。
所以，顾昊天也很有可能是无辜的，他对你说的话是真的，这一切，全是另一个女人复仇的轨迹。
良久，我重新听到段珏的话，将自己神游在外的思绪拉回：“我爱她，爱她这个人，不管她过去如何，她的现在和未来，都握在我手里。”
我抬头望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坚定的神色。叶灵灵，你运气很好，你选对了人。
而我呢？到底有没有选对？
我看着早已凉透的咖啡在昏黄的灯光下荡着波纹。
段珏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依旧在我耳边回荡：“阿心，如果你和李开慧还有联系，尽快从她手里拿到名单，千万不要落在顾家人手里，包括顾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