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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醉死梦眠

于是,我就这样跟着苏寅来到了“蓝依泉坊”,这是家在丽江古城西北面的一家客栈,四合院的古式建筑,大院里种着颗高大的柳树,寻常柳树通常有几分古道仙风的岖美,但苏寅种的这棵实在魁梧,柳叶茂密几乎将阳光遮去大半,站在树荫下倍觉凉爽。

整个客栈有两层,楼下吃饭,楼上住宿。站在屋顶上能看到古城北部的玉龙雪山,从雪山上化下的雨水潺潺依着地势流淌下来,滋养了百口人家。

可同样的水却滋养不出同样的人,山清人却浊,明明是这样山明水秀的地方,怎么却滋养出苏寅这种奸商人渣!

当苏寅以帮忙为由差遣了我一天,我才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将我留下来做苦力!

“阿心啊,把那桌收拾一下。”

“阿心啊,帮忙递个菜上楼。”

“阿心啊,……”

我终于怒不可遏,对上他那张比老太婆还唧唧歪歪的嘴脸:“喂!你给不给劳力费啊?”

坐在摇椅上享受着阳光滋养的男人掀了掀眼皮,在日光中懒洋洋地说:“那你给我住宿费啊?”

我噎住。

“阿心啊,去洗下衣服吧,第三口井,别搞错了啊。”

……!

太过分了,我甩了甩手上的抹布,到洗衣房拿衣服去了。

丽江古城各户人家有口三眼井,顾名思义,那井有三眼,由水势划分。高流自下,第一眼是为饮用,第二眼用来洗食物,在最后一眼中洗衣服。

我叉腰站在井边,真想将那一摞臭衣服丢在第一眼中,最后想想自己还要喝,于是作罢。

也亏得最近不是什么旅游旺季,等做完了日常例事,还是有大把时间可供消遣的。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二楼的露台上晒太阳,远方雪脉常年不融,但这块盆地全年均温可达十二度之上,这一热一冷之下,更显神奇美幻。

还在憧憬着待会儿的休闲时间,却听见外头一阵熙熙攘攘。我伸长了脖子从四合院中的缝隙望出去,看见一脉纯白的薄纱。

噢!又是来拍婚纱照的。

这里风光实在太好,不少新人都会慕名前来,留下幸福的剪影。我看见新娘语笑嫣然的脸庞,羡慕之余难免有些自哀自怜,尤其是当看见新郎对新娘的小心呵护,那种从酸瓶子里倒出的感情更是难以言喻。

风将撩起的额发吹落,牵在睫毛上挂住不去,我长叹一声,垂目继续当我的洗衣婆。

当周身的阳光被一片突来的阴影笼罩,我抬起头望向来人。

“啊,包工头来监工啦?”

他笑眯眯地俯下|身,唇畔牵起一抹笑,络腮胡将阳光一融再融,爬满了粗糙的皮肤,“阿心啊,来丽江多久了?”

我撇撇嘴,“托您的福,来这里一个月还没真正逛过丽江。”

却见他笑意更浓,黑亮的眼睛中透过一丝飞扬,“那我带你去逛玉龙雪山吧。”

我站起身,湿滑的双手在衣摆上蹭了蹭,我满腹怀疑,“你这个奸商不会这么好吧?”

他虽眯眼笑着,可那丝可疑的商人精光悠然滑过。他指了指外面,“看到了吗?”

我点头。

“一看就是即将结婚的小情侣,还不快去招揽生意?打尖住店导游全都拿下!这样……你不是能去玉龙雪山玩一圈了?”

我惊愕回头对上他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做跑堂伙计洗衣婆甚至有时兼职厨师,你还要我去做这个?”

他幽幽回身,“最近有个游客很中意我们客栈的环境,想长久住一段时间,我觉得你那间采光最好……”

奸商啊!

我急急拉住他,欲哭无泪:“我马上去!”

奸商抱臂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加油鼓劲:“宋倾心同志,我很看好你哟~”

我站在拍婚纱照的新人边上,等到他们拍完一组照片后休息时,我上去热情地搭讪:“这位美女,一看就是来丽江度蜜月的吧?”

新娘虽然拍了半天的照片有些疲累,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皱了皱鼻子转而对我嘻嘻一笑说:“是啊。”

我一看新娘的模样如此可爱天真,觉得自己有点好戏,于是再接再厉:“来多久了?逛过古城了吗?”

新娘听了,笑着摇摇头:“前天来的,只是先去木府溜了一圈,然后就准备拍照了,真没功夫好好逛一下。”

我指了指远处的雪山,让新娘顺着我的手指往那儿看:“那是玉龙雪山,我可以带你和你先生去玩。”

新娘这才察觉到了什么,问:“你是……?”

我又指了指自家的“蓝依泉坊”,“我是这家客栈的员工,最近店里有活动,新婚夫妇可以到店免费住一晚。”

嘿嘿,奸商,我也是为了本店利益作出一个巨大让步的哦~

新娘唤了站在她不远处的丈夫过来,和他商议了一下。那个衣着得体的男人对我面露难色,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说:“抱歉,其实我们已经订好了行程……”

就当我还想继续做出令苏寅亏死的让步,那奸商及时到来阻止了我的行为,对新郎说:“听先生的口音是南京人吧?居然能在这里碰到老乡!呵呵你好,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久居丽江,我带老乡逛一逛吧。”

随后,俊颜微低,面向新娘,压低了声音说:“我会顺便帮你看住你家先生哦,这里的妹子都这么漂亮水嫩,你看已经把我们店里的员工招来了,不看着点可不行哦。”

新娘看到帅哥都有些心软,更何况是这位充满成熟魅力实际孩子气浓重的老帅哥?于是她转过去揪住了她男人的耳朵:“就这家店吧,我觉得这里环境不错,下午我们就去玉龙雪山,不拍片啦!”

我笑着解释:“强烈推荐你们去山下拍,玉龙山脚下的甘海子作为背景会显得非常美。”

摄影师走来,看起来是土生土长的丽江人,对我这一提议表示附和:“这位小姐说的不错,我们也有很多新人会去那里拍婚纱照。”

我看到新娘圆圆的黑瞳倏地一睁,满是憧憬,新郎神色满意。

就这样,我成功拿到了这笔生意,还可以顺带去玉龙雪山游玩了。

午后,我们驱车从丽江古城出发,北行约25公里,入目便有一大片雪霭笼罩的雪山,碧蓝环绕山顶,映照在山上连山都变得蔚蓝。即使就这么光是望着,心情都会没来由的好起来。

与其说是苏寅要我当向导,倒不如由他这个熟悉地形的“当地土著”来引导着我们往前走。

在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伍后(在此期间,我和新娘凌路聊得很欢,甚至将他们接下来的几天行程都给包揽了下来,真是绝对的振奋人心),我们成功地坐到了雪山缆车。刚起步时速度有些快,凌路惊呼一声被新郎钟嘉琅抱在怀里,等适应过后一脸玩味地看着周围。

由于缆车四面都是玻璃,我们脚踩缆车底面如同腾云驾雾般。凌路孩子气地嘟着嘴说:“咳咳,现在来采访一下我的宝贝老公。”她捏了捏钟嘉琅的脸,“皮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呀?”钟嘉琅抓住凌路的手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说:“我恐高。”

凌路哈哈一笑,心情更好了。

我见了他们这一对新婚燕尔郎情妾意的样子,止不住微微地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转头,正好对上苏寅的眼睛。他笑得很坏,有些揶揄地歪了歪嘴。我知道他那半幸灾乐祸的想法,于是抛给他一记卫生眼。

钟嘉琅看着凌路正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窗口上往外看,而自己也许是真的有点恐高,转过头看缆车内的情况,正巧撞见我和苏寅正噼啪着火星的一幕,禁不住乐得与我们攀谈起来:

“苏先生,你能有宋小姐这么负责能干的员工真是很幸福啊。”

苏寅笑笑,“对对,苏某三生有幸。”

钟嘉琅兴致高起来,挑了挑眉继续说:“不如收入囊下?”

我对钟嘉琅这种开玩笑式的不正经表示习以为常,报之以微微一笑,哪知苏寅傻笑两声后,开口道:“这女人,我既惹不起,也伤不起啊。”

我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掐得他嗷嗷直唤,像只刚出生要奶喝的小狗崽。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拔不断往上升,我只觉周身越来越冷,正搓着手就听见凌路退回来靠在钟嘉琅身上,嘟嚷娇嗔着:“皮皮,越来越高了,我不敢往下看了。”

我闻言抬头一望,原来我们已漫过了一些山头,大片的雪包裹着寒山,裸|露的山体是黛青色的,与成片的植被交织着,巍峨耸立连绵叠起的山棱角尖锐,镶嵌在柔软的蓝天白云中,大自然将这两个极端完美融合在一起,令人连连惊叹不已。

我听见苏寅说:“要是五年前,这里的雪更美。”

的确,这几年温室效应,全球气温持续上升,融化了些山顶的积雪,随着高度持续地攀升,大量黑色的玄武石入目,再无其他绿色的生命迹象。

我想起徐霞客形容玉龙雪山的“见玉龙独挂山前,荡漾群壑,领挈诸胜”,忍不住开口问道:“早闻玉龙雪山上生长着大量药材植物,都在哪里?”

苏寅伸了个懒腰,说:“早就过去了,玉龙山雪线以下生长了800多种药材,还想看的话待会儿坐缆车下去看吧。”

“这个导游一点也不称职,刚刚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苏寅有些无奈:“刚才是谁一直拉着凌小姐说话来着?”

我耸肩转向窗外,装作继续欣赏美景的样子。

十五分钟的车程,我们就已攀上海拔4500米的高度。雪地靴踩在厚重的积雪中,每踏一步就能听见脚下的积雪下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放眼望去,前方是一排排游人的脚印。为了好走些,我们顺着别人的脚印蹒跚着。

这里风光绝美,头顶是刺眼明亮的金光,那金色打下和着雪光自身也变得纯白起来。我在一处斜坡上站定,望向远方。不知是否是视觉错乱,远方入目的山掩在云雾中是由黑到青的冷色调,没有白色没有雪光,线条如同曾经在书画馆中膜拜过的古代字画,颜色如层层绵绵的海浪波涛,只是这海涛是静态的,亘古不变地站在那里,永远。

忽然,我听到凌路叫道:“快来看啊!”

我们转身跑去,不用凌路细说,我们已能看到那神奇的景象——七色彩云奇观!

其中红黄绿三色最是凸显,这一美景持续了几十秒钟之后消失。

阳光与云层中的冰晶结合,便能反射出七色光芒,那华光粘在云上,随着云缓缓游离,如一条七色的绸缎抛撒在天空中。

我望着这颜色渐渐融合消失在天际,心情仿佛接近过神祗后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侧头望见苏寅怔怔地站在那里,身子僵硬,面容很不自然,像注了水泥一样。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时间快到了,我们要下山了吧?”

他回头望我,远处忽然凛来一阵风,呼呼地沿着他天蓝色的冲锋衣鼓鸣着。

我对上他的眼,他的眼中有种被这片冰天雪地胶着住的麻木,当与我的双目对上注视后,那片麻木渐渐融化,天边金光带来的曈昽层层打进他的瞳中,眸却漫上一片化不开的忧伤,冉冉的凄迷绝望如同夜色包裹住白光,渐渐浮上,逐渐将那一点仅有的曈昽吞噬殆尽。

他的声音,自风中模糊地传来,声线中却恍然带上希望的光彩,是在绝望中生出的希望。

“她曾经最爱看的,就是这片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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