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前被顾荷月推倒时擦伤的掌心已经开始结疤。她轻叹一声,面上掠过一线阴影,抬眼看了看,目光落在八仙桌上的果盘上。
果盘里有两颗青黄润绿的阳桃,这东西十分稀罕,大周本国是没有的,乃是海外之物。云家有条专跑海外的大船,这阳桃便是云家送了来,本来也没多少,尤氏特意留了两颗给她,连墨竹院都没份。
萧瑾俢随着桐月的目光落在果盘上那精巧的匕首上,略显薄软的苍白唇瓣微微一勾,“便是我只剩一口气,你也伤不了我。”
这倒不是大话,桐月瞥他一眼,即便受伤仍是笔直挺拔的身姿,起码比她高出一半来,她哪里敢打别的主意。
“你误会了。”她这般说着,却起身往八仙桌走去。
萧瑾俢并未阻止她,他甚至还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用左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桐月拿起那锋利的匕首,清寒的银光便在她的指尖上跳跃。
她伸出左手,银光闪过,鲜血立刻从掌心的伤口漫了出来。
萧瑾俢正要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眸光微闪,落在她掌心里,几不可见的蹙起眉。
桐月忍过这一阵痛,忽然抬头,冲他粲然一笑:“总要真一点,才好取信于人。”
萧瑾俢实在没料到她会如此,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片刻才将视线移到桐月脸上,“你不怕留疤?”
“怕,”桐月搁下匕首,这一道她划得不算深,可也并不浅,她低头瞧着血滴汇聚成串,苦笑一声,坦然迎视萧瑾俢阗黑的眼眸,“我只是个庶女,又生的笨,除了这法子,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她只是个庶女,在嫡母的手下讨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连要为他请个大夫,也要以弄伤自己为代价。
萧瑾俢目光一顿,笑意染透了原本犀利的眉目。大悲寺初见,她被自己吓破了胆,而现在,她理直气壮地拐着弯儿在向自己讨人情——你看,为了你我不得不割自己一刀,该怎么还这份恩情,你是不是应该看着办呢?
“你多大?”他突然问道。
桐月一愣,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虽然他表现的并不轻浮,可却问出了这样轻浮的问题——闺中女儿的年龄也是他问得的?
“我猜你八岁?不超过十岁吧。”萧瑾俢淡淡一笑,“距离你及笄成亲之日少说也还有五六年,足够你慢慢养好这道疤。”
这么个小姑娘,心眼却是不少。
桐月心中一动,太过羸弱瘦小的关系,她看上去的确不像十一二岁的姑娘,是不是正因为这样,他才选上了她?虽男女大防,可他看上去已有二十上下,自然也就不怕坏了她这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小丫头的闺誉了。
顾府众多女儿,他却偏偏选了她这里,难道竟还是个君子不成?
随即便失笑,哪有这样胁迫于人的君子。
“要是养不好呢?”桐月在这样的情形下,竟难得起了抬杠的兴致。
萧瑾俢的目光又落在她鲜血染透的掌心上,沉吟了下,才道:“你终究是因我而伤,我会想法子治好你这道疤。”
桐月挑眉,“红口白话,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萧瑾俢眼里便带了笑:“竟是我看错了。”
他摇摇头,却不再说话。
当他笑起来时,周身的寒凉气息自然而然消退,桐月也就没那么怕他了,兼之他还有那么点像秦承宗,“看错了什么?”
萧瑾俢喝一口茶,道:“你胆子不小。”
桐月认真地回道:“那你真的看错了,我胆子很小的。”
只是她连死都经历过了,眼前这些,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若换了从前的秦云微,只怕早就吓得晕死过去了,更别提还要往自己手上划口子了。
萧瑾俢又看了她一眼,开始打量起桐月的屋子来,“你看来过的还不错。”
桐月抿了唇,仿佛是笑了笑,然而眼里却有涩意一闪而过。
这就算不错了?他要是进过秦云微的闺房,见识过秦云微的做派,再说不错的话,才比较令人信服吧。
虽那抹涩意来得快也去得快,却到底也没有逃过萧瑾俢的眼睛,他竟难得的起了好奇之心,“庶女的日子,当真很难过?”
“你家里没有庶女吗?”桐月难免有些不快,虽然在他眼里她不过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可她已经活过一世人,侯府嫡女与顾府庶女,何止是云与泥的区别!
萧瑾俢没说话。
桐月也不再说话。
屋里重又寂静的仿若无人存在。
又过了会,桐月突然叹口气,惹来萧瑾俢询问的注目。
手心的伤口并不深,此刻血已开始凝固。
桐月看了看,终于狠下心拿右手狠狠在伤口边缘按了下去,这次却没能忍住从口中溢出一声痛吟。
萧瑾俢眼中浮现一丝不忍,“你大可不必如此,总有个伤口在,有理由讨药也就行了。”
“理由不够充分也是不行的。”桐月摇头,以尤氏的行事,她定会询问大夫,若没个充分的由头,到时候她也没法子给尤氏交代。
“这一次,是萧某欠你的。日后,有用得上萧某的地方,萧某定不会推脱。”终于,萧瑾俢作出了如是承诺。
萧?桐月眸光微亮,他口音明显是京城中人,京城里头姓萧的,莫不是……
“你的名字就叫萧某不成?”桐月撇嘴,既然这人将她当成小孩子对待,她也就顺着他扮演一回小孩子,“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我又这样不余遗力的救你,竟连知道你名字的资格也没有?还说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就算真有事要你帮忙,又如何寻你啊?若不是真心想谢,便不用将话说的这样好听,不是哄着人玩儿吗。”
萧瑾俢听着她仿似孩子气的抱怨,面上的笑意不由多了两分,却是叹道:“你这鬼灵精——萧瑾俢,这是我的名。顾从安不日就要回京,想来你也会随着一道回去,日后你有事,使人到朱雀街萧宅留话便成。”
挟恩图报,还这样理直气壮,连苦肉计都使了出来,他若还不据实相告自己都怕要觉得过意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