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真的能直吗?
正月十二,烟花殿中,秦淑妃正在用布擦拭着那把她伴在身旁十多年的正月。这琴的名字叫正月,因为它是那位做琴的老先生于正月所出。樊老先生一生筑琴,而他的怪异之处便是从不在重月做琴。于是乎,他的一声只做过十二架琴,而十二架琴之中最纯粹最初的便是这一架正月。
正月是她姨娘的心头物,是当年她的外祖为她娘亲特意去向樊老恳求所得。说起秦梦的姨娘,本也是家大户,后来因站错了位置,让一朝高官连累而坠了下来,只是即便最落魄时,这把正月还是没让人卖出去。这是她唯一带了进宫的身旁物,所以对待它,秦梦就显得十分的用心。
“哟,可真大的架子,果然这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连礼数都不知晓。”一声嗤笑在秦梦沉浸时响起,她有一瞬的错愕抬起了头,见到站在不远处一袭红衣相伴的荣贵妃,看上去仍旧是那么灿烂夺目,甚至有些刺眼。她听着这话也不答,反倒是笑了笑放下琴,款款走上前去行了礼:“妹妹不知姐姐来了,还正想去寻姐姐呢。”
“呵,在这儿还何须与我这般客气?那姐妹和谐的戏也不过是让圣上与娘娘看看罢了,如今就你我二人,你还这样拘着,我看着都为你觉着难受。”轻哼了一声,荣贵妃瞥了颔首的秦梦一眼,竟是什么都不说地便越过她直接往主位的席上坐了下来。她这举动一现,连秦梦身边那两个大丫鬟也有些看不过去,挤眉弄眼了一番思索着要不要上去,可转眼见到淑妃那双眯着的双眼便继续颔首,不去理会。
“哦?这便是妹妹要用来与我合奏的琴?”她那双染了甲的纤纤玉手抚在了正月上,轻轻一挑,正月的一声轻吟便绕绕响起在了耳边。“不错,是把好琴。”荣贵妃点了点头,伸手抚平了颤动的琴弦。
“谢姐姐夸奖。”秦梦看了眼琴,压住了自己想上前去将琴取走的冲动。倒也不是她懦弱,只是荣贵妃也是惜音之人,秦梦倒不觉着她会对着琴无理取闹。
荣贵妃的无礼一是**之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她的无礼偏偏在帝王眼中便是直率,其实无礼也好,直率也罢,在秦梦的眼中,不过都是因为她那张美艳得有些难以形容的脸罢了。
一层皮肉,不足为道。秦梦虽然自小接触的人不多,可打底官家之女还是少有接触的;似这般的女子,蛮横而又自恃清高的她不是没见过,她的家中不就正有一位么?此时秦梦的心中倒是有些嘲讽,若是当初真让二姐来了,那这二人又当是谁拼得过谁呢?
“我有在夸奖你么?”听到秦梦卑躬屈膝的道谢,荣贵妃的嘴角一弯,一句嘲讽便出了来:“我夸的是琴,与你有何干?”
“与我无关,妹妹也道声谢。”以不变应万变,永远的卑躬屈膝,自己才不会让人给看高了。自小便卑躬屈膝地在所有人面前,她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时的她是不屑,可是她更知道,是她无能。可如今呢?如今她的身后有一整个文安候府,她倒是不怕;如今她的不屑是真的不屑,明明是卑躬屈膝让人看着却心里难受的慌。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是荣贵妃不能忍的,她生吞了这口气,看了看手下的这架琴。罢了,她想着很是不喜地站起身来:“既然妹妹不远与我直白,那我也不对牛弹琴。我这次来就是想与你商议商议曲目,毕竟我也不知你是何等水平,自是过问过问才好。”
“既然如此,那妹妹就为姐姐抚上一曲可好?”秦梦继续端着,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也不等荣贵妃的回答,自己已坐上主位,悠哉地将手轻放在弦上,一丝绕梁余音轻轻响起。
古琴,音从来都淡雅,从来平凡的音在不凡的人手中谱成一首动人的曲便是不易之事。秦梦的琴,她自小便与它在一起;有的人手中的琴是铿锵有力,有的人却是悠扬婉转。秦梦的琴声有有的是一种悠扬,有些悲凉,有些难忘。
小的时候,自她知事起便知道自己是个不受人喜爱的庶女;她的娘亲是为了冲喜而抬进了府中做的姨娘,那时正是老太爷病重,她娘亲来了,老太爷的病也好了几月,可是转眼还是没了。
她的爹爹少在姨娘那出现,而主母也从来对她不咸不淡。头上有两个姐姐,向下有三个妹妹,全家之中她的地位与奴仆只缺分毫,她不过就是个见人只得避讳的人罢了。
自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后,她就很少跑去自讨苦吃了。那时,姨娘将这把正月送给了她。
正月与她是有情的,十多年的情,情同手足。去年与李易认识也是因为它,是它为她们牵起的情缘,只是可惜了,有情无缘。去年是比今年更为热闹的正月,家中的宴席上,她少有的参加了;那时的她一身素衣寡衫,只在席间吃喝了些,待到人都热闹起来,没人注意到她,她就与主母提了一声退席了。
她走后去了老祖的院里,老祖便是慕容氏,家中唯一待她宽厚的人。她带着正月去给了老祖院里,恰是老祖正在看着月光赏梅,如此良辰美景,若无一曲相伴,当真可惜了。
慕容氏不喜闹,家中的宴会从来都只是露个面便走了,有时连面都懒得露一下。而秦梦也喜静,吵杂的地方只会让她觉着心烦,而能在闹中取静,也只有慕容老祖的这处院子了。
那一夜,她在慕容氏那抚琴四五曲,慕容氏也闭着眼一边饮茶一边倾听;一旁是良妈妈用着小灶在煮茶,空中有着茶香夹杂着腊梅,睁眼能看到白雪压纸点点红,耳边能听到悠扬的曲子,这样的日子,可不惬意?
而让这曲音迷了魂的还有无意迷了路的李国公世子李易;也就是在这里,他误入了慕容氏的庭院,看到了这佳人良音的一幕。自此之后,那副尤为唯美的场景便烙在了他的心中,那个月光下抚琴的女子,眼睛含着从未见过的纯粹笑意,空气中时有时无的茶香,庭院之中的点点红梅。
那时候,多好?
一曲尽去,本想要话道繁荣昌盛的曲遥却谱作了一番悲凉。同样的曲子,只是那时那刻,再也回不去了。这一曲,就连站在一旁等着嘲讽的荣贵妃也有些意兴阑珊;一阵掌声从门外传来,两人心中的那阵悲伤都瞬时被掐断,抬起头,那位年过不惑的男子正面露笑意拍着手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