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阴云翻覆,黑沉沉地压到人间。
转瞬,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下来,敲到哪儿,哪儿疼。
很快,整个苍穹一片迷蒙。
青盖马车辘辘行来,坐在前面的车夫头顶戴着斗笠,身上穿着蓑衣,可驱马的手臂已经湿了一大半,雨水从袖口往下滴。
道上行人纷纷往两旁的屋檐下跑,口中骂骂咧咧,都抱怨着突然变脸的老天。
车夫在奔跑的人群中将马车驾得更快,车轱辘轧过湿漉的地面,泥水飞溅。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来:“老伯,您快随便找家客栈,直接在门口停下,咱们歇歇吧,别再淋雨了!”
“哎,好好好!”
车夫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马车继续朝前行进,终于在天黑前到了晚来客栈的门口。
四个身影先后从马车中走下来,快步进了客栈大门。
苏子厚照旧要了三间上房,他和宁愚各一间,子殊和倪杨合住一间。
几个人各自回房稍作休整,很快就下了楼,在客栈前堂挑了张桌子吃起晚饭来。
赶了一整天的路,离上一次吃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有好些个时辰,这一天在路上大家都只是吃了些糕点干粮垫垫肚子,到了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
于是每个人一坐下来,便开始狼吞虎咽,连话都顾不上说,就连一向优雅的子殊少爷此时也直勾勾地盯着酱牛肉,一口接一口地往小嘴巴里塞。
很快,所有好吃的不好吃的全被四人扫进腹中祭了五脏庙,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苏子厚和宁愚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兴致盎然地对饮起来。
子殊和倪杨则在一旁喝着热茶。
自从先前在车上,宁愚问了那个关于终南山的问题之后,子殊和倪杨就没怎么理过她。
毕竟,问别人是不是从坟墓里来的这种问题,乍一听确实不怎么礼貌。
于是,这个傲娇二人组在怒瞪了宁愚一眼后,就越发不待见她了。
一路上,四个人俨然分成了两组,苏子厚和宁愚照样谈天说地,子殊少爷基本上只和他的哑巴跟班有所交流,而他们的交流方式也很特别。
经过宁愚的细心观察,她总结出了傲娇二人组对话的基本特点:对于答案为“是”或“否”之类的判断性问题,倪杨一般通过点头或摇头来回答就可以了,倘若问题相对复杂,必须通过言语表达时,倪杨就会在子殊的小手心写写画画。
至于他写了些什么,宁愚至今没有清楚地看到过一次。
每次她一伸过头,傲娇二人组就会立刻转头瞪她。
三番两次之后,宁愚的好奇心也就被瞪没了,再懒得偷看。
而苏子厚也通过一路上的观察发现了这对兄弟的古怪之处。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趁着子殊少爷和他的哑巴跟班到林子里“看风景”的空档,苏子厚拉着宁愚认真严肃地盘问了一番。
而宁愚经历客栈发飙一事后,本就没打算继续骗他,便很诚实地坦白了自己和子殊并非亲兄弟。至于他们的关系,她只说子殊是朋友的孩子,她仅是帮忙照顾而已。
苏子厚没再多问,只是恍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难怪一点都不相似”之类的话。
宁愚也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觉得以子殊的美貌应该有个英俊不凡的兄长。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总的来说,四个人一路上虽然没能建立多么深厚友好的感情,但好歹保持了整体和谐。
如今到了临阳,距离京都就只剩下一半的路程。
临阳也是个大城,和盛陵城一样,是云昭皇朝的经济中心之一。
临阳周边小郡盛产茶叶,借着这个地理优势,临阳城便成了一个庞大的茶叶集散中心,众多茶商从各个小郡购回茶叶,集中到临阳,再由各个商队贩卖至各地。
多年来,临阳的茶业发展得越来越兴旺,已经形成一定的规模,云昭皇朝还特地在临阳设立了一个督茶司,专门管理临阳城的茶商事务,临阳在云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督茶司这个官办机构,临阳还有一个民间商会,是由临阳所有茶商联合成立的,它的最高负责人是临阳最大的茶商世家贺家。
说到贺家,临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贺家祖上就是经商起家,几百年前在临阳一带就已经很有名气,传到贺家老太爷贺凌天这一代,靠着茶叶越来越发达,家业也越做越大,等传到贺家老爷贺越手上时已经是临阳城数一数二的巨富了。
在一般人眼里,经商致富虽然好,但在名声和地位上总会少了些什么,但贺家却一点都不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名声地位也全都有,这是因为贺家出了一位皇妃和一位探花郎。
贺家老爷的亲妹妹如今正是宫里的芫贵妃,据说深受永安皇帝chong爱,而贺越的次子贺庆五年前中了探花,如今已经是户部尚书,贺家俨然是临阳城最风光的商贾大户。
宁愚早就知道临阳茶业和贺家,《云昭商录》中记载得很详细,她虽然只看了一遍,印象却很深刻。这一次,一入临阳城,就想起来了。
苏子厚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对临阳早已有所了解,幼时也曾从此地路过,如今也算得上故地重游,兴致颇高。
晚饭之后,大雨初停,两人一拍即合,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出门逛茶市去了。
子殊少爷和他的哑巴跟班对这种事情自然没什么兴趣,于是就宅在客栈看书。
宁愚和苏子厚直接去了城中最热闹的东市。
虽然地上仍有雨水,出行不便,可市集上仍然热闹非凡,逛街的人也特别多,宁愚被挤得东倒西歪。
等她在人群中晃荡了半个时辰之后,竟然发现找不见苏子厚了。
想来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出什么事,宁愚也不担心,便一个人逛起来。
走着走着,竟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略熟悉的身影。
宁愚借着棚顶上红红的笼灯一看,咦,那不是颖州城的白衣女小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