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笼灯光线混着单薄的月光，照在萧迟的脸上。
背光的是宁愚。落在阴影里的清癯面庞微微仰起，她的目光不偏不移，不闪不避，将弱光下的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她与他仅有一尺之遥。
目光滑过他的眉眼鼻唇，那张脸终于与记忆深处的另一张面孔渐渐重合。
一刹那，心中荇草蔓延，搅乱了静寂许多年的心湖。
宁愚薄唇翕张，却一字不言。
事实上，萧迟也根本没有给她言语的机会。
他仅是微微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而后径自走近苏子厚，声音一瞬间压得极低：“有任何事皆待晚些时候再说，子厚，你立刻离开，回身往前走，尽头处左转，巷子里有家客栈，在那儿等我。”
“啊？”苏子厚一愣，“不是，萧迟，其实不是我有事，是我这位朋友……”
“快走！”萧迟沉声打断，忽然偏转脸庞，不着痕迹地朝街道旁的高墙望了一眼。
苏子厚越发疑惑，正要开口再问，忽觉袖子被拉住。
宁愚执住他的手腕，凑近了：“子厚，听他的。”
言毕，她抬头，紧紧地盯着萧迟看了一眼，轻声道：“不下五十人，小心。”
话音落，她也不等萧迟的反应，拉着一脸茫然的苏子厚转身就跑。
黯光下，萧迟望着跑远的两个身影，很快收起心中的惊异和疑惑，突然转身，扬声道：“既然来了，何不早些现身？”
四周仍是一片宁寂，并无一人应答，然而习习夜风陡然生变，刹那间成强劲之势，迅疾而又猛烈，卷起道上飞尘，再无四月晚风的温柔，犹如利刃袭来，冷清的街道因这突兀的变化显得越发诡异，教人心觉悚然。
萧迟已在回身之际扶上腰间利剑，此时恰与突如起来的劲风同时出鞘。
黑夜乱风中，忽有一众墨衣黑影从街道两侧高墙之后腾身而起，近百只足踏着高墙跃身，旋即飞身而来。
萧迟站在道中，手执长剑，凝眸迫视突袭的敌人。在一众银光耀闪的长刀触身之际，蓦然旋身，腾地而上，挥剑之时，一双深黝的眼眸飞速扫视周身敌人。
那少年说的半点不错，确有半百杀手。
如此架势，看来是真欲下狠手！
长道上，苏子厚被宁愚拖拽着，跑得气喘吁吁，耳边风声呼呼鸣啸，刀剑相撞的厮杀声渐渐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
“小……愚……”苏子厚一边跑，一边艰难地喘气，好不容易吐出来的一个字转瞬就淹没在夜风里。
宁愚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紧地拉着苏子厚的手腕，提足了内力，脚底乘风一般向前飞奔。
一直跑到宿行街尽头，左转进了小巷，宁愚才止下脚步。
苏子厚没料到她冷不丁地停下，身子猛地前倾，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宁愚拽得紧，摇晃了一下，总算稳住了。
“小……小……愚，到底，到底……怎么回事？那边……好像……好像打起来了！”灌了一嗓子的风，苏子厚连话都说不利索。
宁愚松开手，语声极快：“子厚，没几步路了，你自己回烟之客栈，我回去看看。”
说着转身便走，苏子厚急了，连忙跟上她：“哎，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子厚，你不会功夫，我不一定能分出心思来护你，萧迟也一样，这样太危险，你留在客栈等我们，放心！”
“这……”苏子厚想想也觉得确实如此，他过去也是个拖后腿的，方才一路跑来，他已经感觉到宁愚功夫应该不错，而且萧迟本身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想来应当可以应付吧！
“那好，小愚，你小心。”
“嗯。”宁愚点点头，快步离开。
待宁愚回到宿行街打斗现场时，萧迟与杀手的对决已经陷入酣战状态。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四周弥漫着血腥味。
宁愚跑到近前，望见暗光下还在散着热血的尸体，鼻腔中涌入的气味令人作呕，她不由自主地皱眉。
而在两丈之外的打斗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仍在与剩下的杀手搏杀。
宁愚站着没动，认真地数了数，十七人。
还有十七人。
她来回一趟，仅仅两刻钟的时间，他杀了三十余人。
是他太厉害，还是杀手太糟糕？
原本打算回来帮忙的宁愚，此刻却在袖手旁观。
是她瞎紧张了。
他是萧迟，是云昭赫赫有名的萧将军，是那个十岁便能徒手打死野狼的萧家二公子。
可是，这个眨眼之间便能夺去一人性命的萧迟，还是……他吗？
宁愚盯着战圈中心，那人动作迅疾，剑剑凌厉，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片刻的犹豫，那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男人。
稍微注意一下那些杀手，便能看出他们的功夫并不低，至少在宁愚看来，她要杀光他们，起码得费上一整日。
而萧迟，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黑衣身影倒地，萧迟收起饮血的长剑，转身遥遥望过来。
隔着七零八落的尸体，两人对视。
这一次，却是背了光，宁愚望不清他的脸庞。
而萧迟却能望见她的。
那少年细瘦的身体站在一堆尸体旁边，昏黄的光线投在清淡的脸庞上。
是方才与苏子厚在一起的少年。
萧迟认得。
他提着剑，跨过一具一具尸体，朝她走来。
看着那修颀飒爽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宁愚的心，没来由地紧了。
萧迟走到她面前，两人仍旧隔着一尺之距。
宁愚微微昂首，调整视线，努力想要看清背光的阴影里，那张暌违许久许久的脸庞。
萧迟看清了她的脸，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更惊讶，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竟能听出那些杀手不下五十人！
“子厚呢？”
宁愚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苏子厚。
她身子微微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他自然是要先问苏子厚的，她如今易了容，就算萧迟真是那个人，也不会认得出来，更何况，她还不知道他是不是。
萧迟望见面前的少年忽然皱了眉，却很快恢复如常。
宁愚紧紧地望着他，忽地轻声道：“Se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