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愚望着裸男。
没了屏风的遮拦,明晃晃的光线将原本昏黯的区域照得极亮,眼前的一切一览无遗。
暖色光晕下,那人身姿修长挺拔,宽肩窄腰,只穿着一件纯白衬裤,半裸的身体毫无遮掩地跳进宁愚眼里。
宁愚一瞬间傻了。
那人乌密长发散在肩头,好似炭笔描摹的纯黑锦缎,身体线条精致有力,从锁骨到肩线再到臂膀,无一不完美,就连胸膛也如冷玉雕琢一般,欺霜赛雪得晃人眼睛。
宁愚不是没有见过光膀子的男人。
上辈子,当她还是宁若愚的时候,经常在海滩上望见一堆赤膊男人。
可是,眼前这种体魄,这种风华……啧啧……
宁愚忍不住看向那人的脸。
一缕青黑发丝从他鬓角滑下,拂在棱角清明的脸庞左侧,衬得玉白清润的面容愈发如珪似玉,高华之气如若天赐。墨眉斜扬,宛似青羽,浅朱薄唇缘际鲜明,而英挺的鼻峰生得恰到好处,似乎再高一分便失了俊美,再低一分又缺了英气,像是那位女娲娘娘捏了无数个失败的试验品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个独一无二的模子。
这货长得真是……祸国殃民哪……
然而,她欣赏美男的雅兴在望进那双凤眸时骤然逃逸一空,只剩心咯噔一声,沉下了。
当然不是因为那双眼不美。
事实上,那人生了一双顶好看的眼眸,与那玉颜俊容无比契合。墨睫浓密,瞳珠幽黑,带着摄人心魂的吸引力,大抵只有纯粹无瑕的墨玉方能显露这般迤逦光华。
他就那么站在倾倒的屏风旁,不移不动,静静地立着,静静地……看她。
宁愚前世是个学渣,心理学专业理论功底不怎么样,却花了大把时间研究了一堆偏路,比如微表情、微动作、测谎之类,倒也因此锻炼出一双好眼,对细节性信息有着极强的洞察力。
然而,方才被那人艳极惊心的半裸身体勾了眼球,她只望见有一瞬的惊异从他眸中一闪而过。
此刻对上那双眼,才注意到他的修眉朝下蹙起,眼脸微微上扬,这是带有攻击倾向的表情,再看他复杂的眸色中透出的那抹寒凉,宁愚确定了令她陡然心悸的是那人眉眼间的——杀气!
他想杀她?
宁愚直愣愣地呆了一下。
男子仍旧看着她,两人之间仅隔半丈距离。
宁愚贴着帷帘站着不动,模样甚是狼狈,她全身湿透,白色的中衣贴着清瘦单薄的身体,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有细细的几缕碎发粘在鬓额,被水洗去灰尘的脸颊透出干净的瓷白,两纹青黛弯眉凝着水滴,将那黛色衬得愈发鲜明如远山。
也许是被凉水浸了太久,她薄薄的唇瓣有些苍白,挺翘的秀鼻上方,一双蕴着水的灵眸却清明透亮,不闪不避地盯着他,没有惊惧,没有慌乱,而是含着极其认真的探究意味。
潜在屋里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少女……
男子幽敛深邃的双瞳中,眸色变幻不定,视线忽然从她脸上往下移去。
顺着那道眸光俯首一看,宁愚眼睫登时一跳,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将左歪右斜的衣领拉好。
然而被水浸透的纯白薄衫显然没有起到多大遮盖作用,走光走到令人发指,她不免更加后悔出门不绑裹胸布这种傻缺行径。
于是宁愚恼羞成怒了。
“色-狼,非礼勿视!”少女面色淡定自然,声音清婉空灵,语气恳切真挚,言辞直接果断。
对面的男子想吐血。
然而,他却笑了。
淡朱薄唇微微勾起,滑出巧妙绝美的浅弧,一笑惊皓月。
不过,是假笑。
宁愚分辨得很清楚——眉毛不斜,眼睛不弯,眼角连一根细褶都没看见,你丫还能笑得再假点么?
“请问,方才一直盯着我看,眼都不眨的……是哪只色羊?”语声清越温醇,宛若深山幽泉,令人心中微微悸动。
“……”
宁愚的脸,幽幽地红了。
那人笑得更欢。这回,是真笑。
“而且,你是否应该先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在我的……浴桶里?”
他眯着眼,抬着下颚望她,慢悠悠地踱步走来。
我要是早知道那后面是你的浴桶,打死我也不会进去!
想起呛进肚子里的那一大口洗澡水,宁愚心中那个郁闷啊!
望着那人走近,她心弦微紧,顾不得回味洗澡水的口感,迅速用眼角的余光丈量了一下自己到门和窗的距离。
那人已到近前,彼此仅有一足之距。如玉胸膛近在眼前,连光华细致的肌肤纹理都清晰可见,宁愚心中有些不自在,不知该将眼睛往何处看,但脸上却没多大变化。
她闻到一种淡到足以忽略的气息,似乎是清幽淡雅的伴月香。除此之外,便是几乎盖住这种特别气息的脂粉味。
这家伙今晚一定逛了窑子吧?宁愚心中哂笑。
他高出她不少,以一种微微俯视的姿态颔首看她,目若悬珠,幽暗的眸光独有一种迫人之势,如泰山般压过来,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高华之气直接外化为明显的压迫感。
“无言以对了?”那人唇角微弯,语辞清淡。
宁愚抬眸直视他,漆黑的眸珠闪着蒙蒙幽光。沉默须臾,她笑了笑:“我说走错了门,你信么?”
“哦?是么,那么拿你的厢房笺看一眼……”
厢房笺是客栈发给宿客的小竹笺,用于分配客房,充当出入证明,作用约等于现代的门卡。
宁愚当然没有。
“好吧,其实是爬错了窗……”
“为何要爬窗?”他走近一步,一手撑着帷帘边缘的木棱,将她圈在幕帘前。
他似乎是故意贴近她,沉凝的目光在她清秀昳丽的眉眼间逡巡,深眸中从未消失的杀气不知不觉沉入眼底。
男子漂亮的锁骨在她眼前晃悠,他温热的气息兀自缭绕,脂粉味浓了些,淡淡的伴月香之气也跟着清晰了些。
宁愚憋着气将自己僵直的身子往后挪挪,身后的帷幕被挤出皱缬。
“偷水喝,顺便打算蹭张chuang稍作歇息。”某人走上了诚实路线。
男子长眉微挑,眸子沉了沉,显然不大相信这句大实话。
却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这么说,你不仅弄脏了我的洗澡水,还准备霸占我的chuang?”
“只是想想而已,这不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么……”
宁愚冲他嫣然一笑,当即反应过来,“咦,你说我弄脏了你的洗澡水,难道……那水你没用过?”
“你说呢?”男子眼神越发的凉。
沉浸在“哈哈原来我喝的不是他的洗澡水”这个意外惊喜中,宁愚选择直接无视了这厮怨念的眼神。
她在笑,而他在盯着她柔光涤荡的眼睛。
从那双澄澈清亮的灵眸中,他看见了自己。
这女子……
他忽然轻吸一口气,便有浅淡的幽香萦绕鼻翼。是她的气息。
“说吧!”慢条斯理的一句,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宁愚一愣:“说什么?”
“你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还有……你是谁?”
果然,他果然不信那么单纯那么真实的理由。
也是,这种教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复杂深沉、难以捉摸的男子自然喜欢那种山路十八弯、弯弯绕乾坤的答案。
可惜她的理由就是这么狗血,然而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