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将心比心
“……我的确有说过‘是酒就可以了’，这种话，对吧？”紫夏摇晃着手里的瓶子，平日里轻魅邪艳的脸，现在却已经完全不顾风度地扭曲了，“但是，阳大门主，你见过谁把料酒当做夜宵饮料的？！”
“料酒难道就不是酒了吗？”阳珺霖冷厉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扫不是吃喝得正欢，就是看戏得正欢的众生，冷哧一声，“难不成，紫夏王爷说话是完全罔顾逻辑外兼前后矛盾来着？”
“……”
紫夏憋屈地别过脸去。
这小子的性格……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腹黑的啊？！
实在他记得，明明，以前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终于，当阳珺霖详尽地讲述完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天也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真是的，这也太危险了。”一想到之前阳珺霖被幻魇的紫烟困住的那一幕，兰慕道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珺霖，你真的要赶紧把修炼境界提高上来啊——要不是有宇星，即便有我们准备的传讯铃铛你都没时间用，而提前绘制好法阵的符咒你也都限于法力用不上场！”
阳珺霖苦笑着摇摇头，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说到宇星，她说她是秋水派副掌门顾回塘的不记名弟子，这事是真的吗？为什么之前你们都不和我说一声？”
“这一条当然是真的，不过……”花夜来温和地给出了答案，“珺霖，要知道这是秋水派内部的事情，若当事人不愿意说，我们也没有资格擅自告诉你这件事。”
这话倒是没说错——毕竟，每个众生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吧。
叉起一颗水晶葡萄放在嘴里，看着众生已经很疲倦却依旧残留着听故事时那种紧张不安的气息，阳珺霖一咬牙，终于问出了他最想询问的问题。
“为什么……非要通过完成他人的委托，帮助他人，才能够提升我的道德境界，从而提高我的境界修为呢？”
阳珺霖握紧了手上的叉子，定定的眼神掠过众生，笔直看向了总是温和而明丽浅笑着的花夜来。
“这样会不会太慢了——我是说，我毕竟学哲学的，也算是了解儒家。儒家的道德境界的提升，在日常的人伦交往中就可以完成了吧，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的去等候着别人的委托呢？”
花夜来一直含着浅笑静静等着阳珺霖说完。
直到他终于说完这一切，他那双极富有生命气息的碧色眸子，依旧蕴满着清润明净的笑意。
“你终于问出来了，珺霖，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这个问题。”
“……？”
阳珺霖带着几分疑惑地看了回去，后者则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笑着，却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那么……珺霖，从哪里开始回答你的问题好呢？”花夜来似乎有几分苦恼地微微拧起细长的眉毛，“那么，你先说说，你认为道德是什么？用自己的话来解释。”
阳珺霖被这个问题问得微微一愣。
然而倒不是他不知道答案，或者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是根本没想到，花夜来首先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道德吗？我想这个问题，恐怕要追溯到最久远的开始。”
阳珺霖喝了一口茶，润了下即将开始长篇大论的嗓子。
“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人类就和所有的动物一样，弱肉强食、残忍好斗、不择手段把资源从对方手里抢来，只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他侃侃而谈，“然而和动物不一样的是，人类具有智慧，更能运用智慧来保障自己的资源。”
“怎么做呢？人类有两条选择——要么，人类一直争斗下去：你夺走我的资源的同时，我也一定能够夺走你的，算起来还是谁也没赔谁也没有赚。然而这条路通向什么？也许还是动物吧。”
“——要么，人类彼此不侵害对方的资源，或者至少不能用太过残忍的手段。这样，自己不侵害他人的资源，就意味着他人也不会侵害自己的——当然了，这条路，我认为，就是通往道德的。”
“但是人类天性中肯定有着道德的成分吧，因为人类不约而同选择了后者是吗？社会契约、道德、法律的雏形，动物中唯有人类能够遵循着道德的原则和底线。在这个程度上来说，道德首先确保了他人，然后通过确保他人，从而确保了对与他人来说也是他人的自己，最后达成了确保了自己的目的。”
“有道理。”花夜来轻轻拍掌，“那么……难道你还没有明白吗？通过帮助他人，从而帮助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的真相。”
“……”
阳珺霖沉默着，心中隐隐有了几丝虽然捉摸不定，却正在缓缓成形的揣测。
“珺霖啊。”
花夜来轻轻叹了口气，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淡淡的金色阳光落在他深棕色的长发和白色长衫上，恍惚间看来，仿佛阳光并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他身上气息温润又极富有鲜丽的生命力，凝结成了昭昭的淡金色光斑。
可没有什么，比他那双此刻正倒映冉冉升起的朝日而又浓绿如春枝嫩叶的碧色眼眸，更为清亮夺目。
“通过帮助别人来完成自己——道德说白了，就是不自私，对吗？你心中能够装下多少别人，又能够放弃掉多少自我？当你放下的自我越多，心中的别人越多，你就越不自私，不是吗？”
“然而有很多时候，我们看似是装下了别人放掉了自我，看似是无时无刻都在为对方着想；其实，我们只不过是以爱为名，强迫对方接受我们所强加给他的一切罢了，这就本质而言，难道还不是一种自私吗？
“——那么，套用幻魇今日问你的一句话吧：人生就是在不断重复着选择题，你的选择是？”
“是依旧强迫着对方接受自己强行施舍的一切，还是……”
在漫天阳光下，花夜来静静回过身来，碧色眸光杨柳扶风，一一扫过听得入了神的众生，唇畔微笑清润照照，丽若复苏万物的春日。
“还是放下自我，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去思考对方的处境和遇到的问题，真正体察对方，从而做到……将心比心？”
阳珺霖的琥珀色眼瞳微微放大了。
“我们确实每天每天都在和别人交往，但是啊……珺霖，你能保证，你在交往的时候，总是真真切切地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吗？不，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如果是要给对方提供帮助呢？”
花夜来意味深长地笑了。
“如果是要给对方提供帮助的话，如果不能够真正明白对方需要什么的话，又怎么能够真正解决对方所遇到的问题呢？如果要真正明白对方需要什么的话，这难道不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将心比心吗？”
“说到底……”
窗外有风轻轻吹过，白色垂着细密流苏的纱帘在空中轻轻画着柔美的弧度，淡淡阳光跳跃其上，静如流金。
“帮助也好，日常的随意交往也好，道德么，说到底其实总归不过是几个字——”
“放下自我，装下别人，将心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