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梦离竹心
带走方竹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君心。
现场偷听被抓了包,更何况自己最近又一直在烦恼对杜君心的态度,方竹被带离后,对着月光下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的杜君心,匆匆说了句抱歉,就赶紧逃一般地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仔细回忆方锦画和杜君歌的对话,这才发现其中有许多可以玩味的事情。
——比如,虽说他早就知道他的母亲是日本一家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但每次谈到她时,杜氏夫妇的态度都非常含糊其辞……这之中,还隐藏了什么呢?
“我相信连城,也相信他的妻子竹子,肯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会让小竹回去的。”
回去?
回哪里去?
难道是……回日本吗?
可是他记得,方锦画曾经告诉过他,他的母亲在日本那边……明明没有亲人的啊。
“你看他长的,越到后面,简直就越是他母亲的翻版,能力又这么超过了竹子,我是真的担心啊。”
翻版?
不是不知道自己和父亲方连城长得不像,反倒是和母亲松尾竹子从身形到相貌都像了个十足十——可是,翻版?能力?这难道会带来什么麻烦吗?
“——君歌,你知道的……对方,可是八——”
对方?
什么对方?
八——
八什么?八个人?八样东西?
躺在床上,方竹辗转反侧,百思不能其解出方锦画含义莫名的话,直到天边已经微微泛出鱼肚白的黎明颜色,他这才终于没能继续撑起沉重的眼皮,死死睡了过去。
从那个时候起,方竹就开始下意识地在学业之外,着手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瞒着杜氏夫妇去调查自己母亲的事情——并且,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通过母亲留下来的日记和父亲逼着三岁的自己死死记住的解密方法,他以松尾竹子的儿子的身份,取出了母亲保管在银行的一个小盒子。
一年后,杜君心以全省状元的成绩成功考入了H大商学院的金融系,而此时,方竹高二,白期梦高一;而在杜君心大二时,方竹也同样是以全省状元的成绩,成功考入了H大的生科院的生物化学系。
杜家连着出了两个状元,自然是要喜气洋洋地为方竹办家宴庆祝一番。邀请的客人虽不多,但都是平日里和杜家来往密切的客人,所以倒也在花园里摆了好几大桌。
就在宴会气氛正浓的时候,方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白期梦和杜君心居然双双不见了。
——这两个人去哪里了呢?
难以分辨心中骤然纷拥而至的究竟是不安还是焦躁、恼怒还是委屈,方竹只说自己有点累,就借故趁机离开了,留下一群大人们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穿过一丛丛夏日里开得正茂盛的蔷薇,月光下,雪白色的花瓣仿佛要晃动着迷失在月光般的令人心生不安,低头一看,就连自己踏着月光的脚,都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彻底消融成虚幻不真的一片。
又或者,其实真实早已迷离在这月光之中,留下来的仅有虚妄?
就在他转过又一丛白蔷薇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君心,我喜欢你。”
方竹呆住了。
——这,这是白期梦的声音!
“……可是,真的很抱歉,我从来只是把你当成妹妹那样的喜欢。”
第二个更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这、这居然……
——这居然是杜君心?!
方竹不知自己是怎样做到的。
——在那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能够一声不发地把自己瘦小的身形藏在蔷薇之后,而且不远处的两人竟然还没有发现他!
一阵长久的寂静,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哽咽声。
“期梦……”杜君心发出一声淡淡的苦涩叹息,“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恐怕也是——我真的,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了我的妹妹啊。”
“被我当成哥哥的只有竹子!”
白期梦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喊声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然而一贯所受到的良好教育,让她这样奋力咆哮出来的声音,其实在不明就里的外人听来,也不过是中等音量罢了。
“……期梦,冷静点。喜欢这件事——任何人,都是真的强求不来。”
即便对着这样崩溃的白期梦,杜君心的声线依旧是透着股冷静到近乎可怕的温柔文雅,方竹偷眼看去,只能看见杜君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虽然泪流满面,却始终硬撑着礼仪风度的白期梦。
“淑女是不会这样哭的。”杜君心极其温柔的嗓音在方竹耳里听来,却好似雷鸣,“乖,你值得更好的人,未来,你肯定会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更何况,期梦,你还小,甚至还没有读大学,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我这就要走了,去奥地利留学。”
擦干净泪水,竭力平复着心神,再度开口时,白期梦的声音已然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当然,浓重的鼻音自然可以忽略不计。
“留学?”借着月光,方竹可以看见杜君心的眉头拧了起来,那拧起的皱纹如此真实,反倒衬得月光更加虚幻缥缈了,“什么时候的事?”
“下个月。”
白期梦对他绽放出一个凄美的微笑。
“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们——但是,我想把握住这个机会,能够去奥地利学音乐,一直是我的梦想。”
“那就去吧。”杜君心温和地看着白期梦,眼里落满了冰凉的月光,“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更何况——我希望,你能够在那边遇到一个真正合适你的人呢。”
“合适吗……”
反复咀嚼着杜君心那看似谆谆关切,其实最是伤人不过的话,白期梦抬起秋水般在月光下冰凉一片的眼眸,唇角勾着清美的白月光,声线极淡极淡,淡得仿佛要在月光下散成一片袅袅的轻烟:“君心,你总是这样呢。”
杜君心礼貌地用眼神适当表示出自己的疑惑。
“即便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可说到底,你对我的态度,和你对你们班同学的态度,又有什么不同呢?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看起来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好——其实,稍微走进哪怕一点,就会被你轻轻推开吧?”
白期梦淡淡笑了一声,那笑声却好似比月光还凄婉:“可到底,究竟谁,才是真正走进了你心中的那个人?”
方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杜君心接下来要说的哪怕半个字。
可蔷薇那边,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很晚了,期梦,早点回去吧,不然伯父伯母又要担心了。”
没有回答白期梦的问题,杜君心的语调依旧平缓无波——然而,方竹却听出来了,被杜君心所隐藏得极深的冷漠和拒绝。
——可是,为什么自己能够听出来呢?
——而且,有所察觉的,恐怕还不止方竹一个人。
“君心,被我说中了是吗?”白期梦有几分尖锐地说道,“放心,我不会问那个人是谁等一系列问题——但是君心,我可以等。”
她转身朝着月光深处走去,忽而在花丛中又回过半边头来。
她姣好的半边脸落满了清亮分明的月光,可半边脸却藏在暗昧不明的阴影之下,黑暗和光明就以她高挺的鼻梁为界限,奇妙地在她那张年纪越大越发出落得楚楚动人的脸上融合了。
“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接纳我的一天。”
她分花拂柳翩然而去,徒留下满地虚妄不真的月光,面部神情难测的杜君心,和已经震惊到不知作何感想的方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