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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孤独 (2)

乔莹也像看出什么,忙对刘瑛说:“还不谢谢丁处长?”刘瑛弯下腰低声说:“谢谢丁处长。”“不谢,不谢,”丁怀仁咂着嘴,“很好嘛,政工队又增加了新生力量嘛。”他又望着大家说:“你们都是老大姐,要多帮助小妹妹哟!”多耳熟的一句话,曾几何时,他为讨我欢心,就几乎一字不差地说过同样的话,他对什么人已经说过多少遍,以后还要说多少遍,只有天知道!

大家都在用各自不同的眼神注视着这场表演,吃惊的,撇嘴的,莫名其妙的……敢于首先发难的自然还是刘薇,她怪声怪气地接过丁怀仁的话:“有您处长大人罩着就行呗!”胡美丽也随其后小声嘀咕:“哼,这个老骚货,卖大的搭小的,可真便宜!”她特意看我一眼,“这回该演《贵妃醉酒》啦!”这后一句明摆着是说给我听的,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跑过去撕她的嘴,可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跟她闹,岂不是玩火自焚,本就妒忌我的胡美丽,正可借机羞辱我报复我;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丁怀仁也会心生怨怼,抓到摆脱我甩掉我的借口,我才没那么傻,于是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走过去拍着刘瑛的肩头说:“真羡慕你呀,你一来就得到咱们处长的赏识,真有福气呀,往后可别辜负咱们处长哟!”我心里好笑,这一切简直就是老故事翻新连说话的腔调也跟刘薇的一模一样。

再看丁怀仁早已眼斜嘴歪,一张白脸霎时间变成灰色。

乔莹见势赶紧出手相助:“丁处长,何队长刚才还找您呢,着急忙慌的,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呀?”丁怀仁心领神会频频点头:“好,好,我去看看。”边说边转身就往外走。

刘薇大笑,胡美丽冷笑,乔莹窘得红了脸,刘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时陷在闷葫芦里。

我心里说,这个乔莹实在不简单,沉着老练看风使舵,怪不得刘薇说她是长春驻军中有名的交际花,在军中举办的各种集会上,都少不了她艳丽的身影和娇媚的笑声,连那些肩章上缀着金星的将军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有丈夫叫郑家瑜,是二团的连指导员,听说她跟队副张绍德也“有一腿”,有一回被她男人堵住,连扯带拽弄回家里,打得她满脸是血浑身是伤。乔莹告到丁怀仁那里,丁怀仁明知郑家瑜戴了“绿帽子”委屈,却又怕乔莹死磨乱缠,便找来郑家瑜狠狠训斥了一顿,算是给乔莹出了气。从长春移防沈阳之前她怀了孕,郑家瑜不认账,说乔莹肚子里的是“野种”,不肯带着她,让她留守在长春待产。乔莹也想就此跟他一刀两断,可是长春被围,实在挺不下去才不得不找到沈阳归队,大家也都明白,她是奔张绍德来的。刘薇偷偷跟我说,这出勾搭连环的三角戏又要在沈阳开锣了。

进政工队也不过半年时间,让我有幸接触到国军中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人物,师长、团长、处长、队长、连排长,指导员,还有南京来的大员,一个个都是一副德行,这就是号称肩负着“国家民族命运”的国军,这就是“劳苦功高”“为民先锋”的国军,这就是高喊着要在“半年内”,又说在“三个月内”彻底消灭共军的国军,现在我身为国军中的一员,到底是荣是辱该喜该悲,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晚饭前丁怀仁又开车来接我,他堂而皇之我也无所顾忌,我跟他都认为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我心里明镜似的,丁怀仁又在打那个“小东西”的主意,那又怎么样?拈酸吃醋吗?不。妒忌吗?不。我跟他完全是交易,是互惠互利的交易,是没有契约不讲责任义务的交易。他要我一天就跟他周旋一天,吃他的花他的玩他的也继续做着留学美国的梦。

她刘瑛也好王瑛也好,我才懒得管呢!

今晚上当然住奉天大旅社的“308”,那已是我跟他的幽期之所。晚饭后又陪他去奉天大舞台看了当红坤伶吴素秋的《红线盗盒》。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首诗写得真好,就像是专为我写的。

来沈阳已是第四天,丁怀仁吃过早饭就走了,这几天他都是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到旅社,不是去拜访什么朋友,就是去参加什么会议,我懒得听也懒得问。我已变得麻木不仁,晚上陪他睡觉,白天就待在房间望着窗外出神,实在闷得不行就下楼走走,一楼大厅摆着各种报纸杂志,我却懒得去摸。回到房间打开无线电,对那些评剧相声大鼓之类更无半点兴趣。想听听新闻,“中央社”,“新华社”都在各吹各的调,叫人真假难辨莫衷一是。比如国军说收复了某地,共军就说解放了某地,时间地点不差说词截然相反,真不知道该相信谁,索性关机不听,免得费心伤神。

茶房又来送水,临出房门时悄悄说:“安小姐,听说今天上午在中山体育场召开追悼大会,您不去瞧瞧热闹?听说有几万人参加呐。”“什么追悼大会?”我不解地问。

“您还不知道啊?咱们东北的流亡学生反对北平当局强征学生当兵,举行抗议游行,军警开枪打死打伤不少学生,沈阳学生要开追悼大会声援北平学生。”要不是他提醒,我真把这件事情彻底忘了。

“我知道,我听说了,在北平发生的‘七五惨案'。”“对,对,就是‘七五惨案'。”那个茶房好像顾虑什么,再不肯多说,急急忙忙走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换好衣服,在旅馆门前雇上一辆三轮车,直奔中山体育场。这次出来我特意带了一套学生装:一件白府绸短袖衫和一条齐膝的藏青色百褶裙,这是我念书时经常穿的,一直带在身边。我不喜欢旗袍,除非演出需要我从来不穿,我觉得穿上它不仅显得年纪大,还添了许多世俗气。我陪丁怀仁上街,他让我穿旗袍,我偏穿这套学生服,等我硬是穿上他又说“好看,朴素,文雅,有气质”。不想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虽然是去看热闹,在那种场合穿这套衣服才最得体。

体育场的大门都由学生纠察队把守,闲杂人等是不准进的,他们见我一身学生打扮又是个女生,什么都没问就放行了。体育场的四面看台和场地上都坐满了人,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体育场正面是祭祀台,用蓝色幕布做背景,挂满挽联挽幛,一排排花圈立在两侧。在祭祀台对面的群众队伍里,扯着巨大的横幅和旗幡,上面写着“还我人来!”“讨还血债!”“用我们的血泪洗刷黑暗!”“民意安在?民主安在?”“保人,护学府,索还血债!”……

突然,在祭祀台上出现了一个我熟悉的身影,于志强!没错,是他。可是一转眼又不见了,是他,就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四处搜索着,眼睛瞪得发酸淌泪,仍然不见他的踪影。是幻觉还是认错了人?不会,无论多远只要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都会认出他,那是一种只能意会的心灵感应。

大约十点钟左右,追悼大会开始,一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上台讲话,他激昂慷慨大声疾呼:“我们的同学是怎么死的?”台下群众七嘴八舌高喊:“是刽子手杀死的!”“是许惠东杀死的!”“许惠东是屠夫!”“许惠东是刽子手!”“打倒许惠东!”“打倒法西斯!”那个学生接着说:“对,是北平的国民党军警用美国人制造的达姆弹杀死的。你们知道吗?国际法规定在战场上都禁止使用达姆弹,可这些刽子手、屠夫、民贼,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拿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没有人性?我们的一个同学已经断气,特务们还要补上几枪,真是惨无人道灭绝人寰!……”这时台下一片哀哀哭声,愤怒的呐喊此起彼伏惊天动地。

后来又有人上台宣读《公开抗议书》,提出十一条抗议质问和五项要求,有严惩凶手,释放被捕学生,医治残伤,安葬抚恤死难学生,撤销招募学生当兵的议案等。

大会结束后开始游行,我竟不由自主地被卷进人群,跟着大队往前走,没人问我是谁,也没人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走在一起就自然成了同志战友,我们还挽起臂膀,人人精神抖擞步履坚定,一路上不停地喊口号,高唱《团结就是力量》,我被感染着激励着,已经跟学生们融为一体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站在马路两边的群众自动铸成一层又一层人墙,他们不仅仅是看热闹,而是在为学生叫好助威,有的跟着高呼口号,有的破口大骂为学生鸣不平。

一个同学带头唱起根据《流浪人归来》曲调填词的老歌,这首歌我在“东北新华广播电台”的播音中已听过,因为曲调熟悉便跟着唱起来。

“流浪背乡井,尸横幽燕地,为求生存遭迫害,正义在哪里?父母悲痛学友怒,姊妹皆掩泣,想你泉下难安息!”“夜雾虽漫漫,已经见晨曦,要求生存有权利,誓死要争取,正义之血岂白流,我们已奋起,想你泉下难安息!”词义悲切,曲调哀婉,催人泪下,唱到最后很多人已泣不成声。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头尾,沿着中华路经大西街至东华门,因为怕丁怀仁发现我便在这里离开队伍回到旅馆。这时才觉得两腿酸痛咽干口渴,发现衬衫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能拧出水。我赶紧洗过脸换上衣服,又足足喝了两大杯白开水,然后上床休息。我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可无论睁眼闭眼,眼前全是那一幕幕如火如荼的场景,让我难以平静。事实就是这样清清楚楚,我不得不相信,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官员,是怎样的不得人心。

学生没有错,他们被谎言哄骗,流亡到关内,流亡到北平,他们要求的仅仅是能有一张书桌继续读书,可当局却逼他们充军,打内战当炮灰,他们拒绝,他们请愿,要求当局改弦更张,这有错吗?如果当局有道理,就该讲道理,而不该对手无寸铁的学生施行血腥镇压,让那么多年轻的生命被罪恶的子弹杀伤射死,这实在是不可容忍的法西斯暴行!可我就在这个被声讨被唾骂的营垒中,干着被声讨被唾骂的事情,用丁怀仁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宣传和鼓动“国军将士英勇杀敌,奋力剿共”,可是要杀的“敌”,要剿的“共”,在沈冬生和他的师傅们眼里,却是穷苦百姓的救星,他们都在盼着共军打进沈阳“解放”他们呢。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那句话又跳出来:我该怎么办?于志强,于志强,你在哪里?我多想见到你,只有你可以引导我从层层迷雾中走出来。于志强,你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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