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城中的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滔天火光如一条蜿蜒的长蛇,从金梧宫的某个角落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吐着火红狰狞的信子,把漆黑的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犹记得一个月前林家府邸也是被通天的火光笼罩,那之后大秦的政治权力中心就少了一个林家。望着金梧宫的方向,原本沉浸在欢庆气氛中的人们此刻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花倾池位于金梧宫的西南部,是历代皇室的御花园,前任皇帝宫西泽喜好花木,于是在其中开辟了一处宫殿,现在成了纳兰蓉的寝宫。
白天看起来寂静幽深的花倾池此刻就仿佛炼狱一般,鲜红的火光让人睁不开眼,横枝错节,盘虬卧龙般的植物也变得狰狞起来,火星跳跃着,这些植物成了最大助力,借着西北风,火舌狞笑着蔓延开来。宫外的人隐隐都闻到一股焦味。
“快取水灭火!”高简恶声恶气地对身后的御林军喝道,银白色头盔在火光下反射出诡异的红色。一听说纳兰姑娘寝宫着火,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赶过来了。光靠那些个宫女太监们一桶桶取水,恐怕要等全部烧完了火才灭掉!若是那个女子死在里面,皇上定不会放过他们!
“是!”
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们顿时心有不满,他们可是正规的军队,现在居然要让他们干这种鸡肋的事,真是有辱身份!
但抱怨归抱怨,命令还是要服从的。几百人瞬间乱成一锅粥,有的去找捅,就地从花倾池取水,有的就直接就摘下头盔从池子里舀了水就直奔向着火的寝宫,待到了寝殿门前,头盔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多。
高简忽然意识到,在这呼啸着蔓延的大火面前,就算调动了宫里所有的御林军,都如杯水车薪。
大秦自古尚武,开国之初更是凭借几只铁血军队直取敌人心脏。但峥嵘岁月已逝,纵观大秦上下,除了骠骑将军那一只军纪严明的北府军和皇上的燕云铁骑,其他军队就是一盘散沙,根本拿不出手!这些御林军,大多都出身良好,有的甚至家世显赫,一个个鼻子朝天,心高气傲,军营早已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几乎沦为他们的玩物。如果不是李大人上任后开始整顿,估计今晚根本就凑不齐这些人。
年轻的御林军校尉重重叹了口气。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高简愣了愣,眼中精芒一闪而过。
男子神色阴沉,衣衫翻飞,步履生风,洁白如玉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焦虑,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蓉儿,你千万不要有事。”
熊熊火光中,纳兰蓉的寝宫仿佛一片飘零的叶,在空中摇摇欲坠。宫殿外的梧桐树枝叶被烧的啪啪作响。
寝殿前,一名绿衣女子匍匐在地,身形窈窕,乌发散落。
如释重负般,心中一块石头重重落地,男子脚步都变轻快起来。
感受到男子的靠近,那女子猛地抬头,满脸泪花,十分狼狈。
“你该死!”待看清女子容貌,男子气急败坏,抬起一脚,正中心窝,女子闷哼一声,滚了好几个跟头。
不顾疼痛,女子又满脸泪花地扑过来,死死抱住男人的小腿,哀求道,“皇上,我家小姐还在里面……求求您,赶紧救救我家小姐……”
“主子有难,你身为奴才,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冲进去的吗?还有时间在这哭哭啼啼!”宫北辰指向寝宫方向,横眉竖起,眼神似要吃人。
如烟满脸羞愧,只得重重地磕头,声音哽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没空理会她,宫北辰额头上已然冒出一层细汗,两步化作一步,顺势就要冲进大火中。
“皇上,里面危险,不可……”
“你是何人?”宫北辰不耐烦地看着突然挡在身前的男人,身穿银白色御林军服饰,只是这面孔陌生得很。
高简单腿跪下,面色坚毅,沉声道,“御林军校尉高简参见皇上!臣自知人微言轻,抵不过皇上救人心切,但只要皇上一句话,臣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宫北辰看着跪下的军人,心头突然一热,缓缓蹲下,大手扶住高简的双肩,黑眸微眯,“很好,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高简抬眸,刚好对上宫北辰幽幽的眸子,不禁心中一寒。
他没有任何身份背景,不像他手下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兵,靠显赫家世就可以在军中一日千里。他干了五年才当上校尉,可他手下的兵可能过两个月职务就高他一等了!今天是他出头的唯一机会!
年轻的校尉缓缓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将盔甲脱下,把衣服沾湿,又扯了几件湿衣服披在头上就冲进了滔天火光中。
未央宫中的众人见皇上神情慌张地冲了出去,也不敢妄自走动,只好待在原地等外面风波平息。从殿内朝外望去,火光已经不似先前猖狂,但仍然令人心惊。
没过多久,一个慌张的人影从殿外冲了过来,一身衣裳已被烟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也是黑漆漆一片。只见其抚着殿内的红柱,呼吸急促,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道,“皇上有令……咳咳……各位大人们先回家去吧,李慕白大人生死未卜,就由百里将军护送其回去,段太医跟随。”
没有提及怎么处置林千陌,在场众人不禁一阵疑惑。林千陌也是神色微寒,根据刚刚宴会情形,她并不认为宫北辰会如此轻易地放她离开。
百里嵩抱拳,神色凝重,“海公公,小女——”
海公公此时已黑的像块焦炭,一听百里嵩开口脸色更黑,冷冷打断道,“皇上说真凶还没找到,不妨让百里小姐在宫里多待些时日!”
“什么!”百里连城双拳握紧,一双眸子几欲喷火。
林千陌深吸一口气,上前,“二哥,别担心,不过多待几天而已,只要真凶找到了,皇上就会放我出去的。回去跟娘不要说宫里发生的事,就说皇上留下我来照看无双姑姑。”百里夫人因为旧疾复发,今晚没来,此时林千陌有点庆幸她没来,不然爱女如命的百里夫人要是看到今天宫北辰为难她的情形,没准又要晕过去了。
海公公打量着林千陌,见其面色平静,暗暗吃惊,在这种情况下临危不乱,还宽慰他人,这份冷静和果断不似寻常女子。
百里连城神情担忧,“那你好好照顾自己,爹和哥哥一定早日找出凶手!”
“妹妹,宫中不比家里,你万事都要小心啊。”百里红叶一袭红衣,妆容精致,风华绝代。今晚林千陌算是出尽了风头,从头到尾,大家都在谈论的都只有她,而她这个姐姐备受冷落。看到林千陌落到这步田地,纵使心里有气,但还是忍不住宽慰道。
林千陌看着她的这个姐姐,不禁一阵感动,红叶的眼睛里是真正的担忧,并不是假装。最初她怀疑百里越落水跟百里红叶有很大关系,于是时时提防这位大姐。但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百里越,没必要追究百里越的死因,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重生的一个月以来,百里家的人对她可谓是呵护备至。特别是百里夫人,简直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自诩心早已冰冷,但是在百里家亲情攻势下,这颗心也逐渐变得温热。
“大姐,我会没事的,你在家要好好照顾娘。”林千陌轻轻道。
百里红叶一怔,似是不习惯她语气突如其来的改变,红唇微颤,神情复杂,最后重重点了下头。陆夜白一身玄墨,神情倒是轻松,打趣道,“听说金梧宫中有许多奇闻异事,百里小姐肯定十分感兴趣!”林千陌不置可否,神色淡淡,不知这陆夜白是想调节下紧张的气氛还是故意暗示着什么。历任皇室都有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如果能顺利活下去,那她也是很乐意听听那些如话本子般的传奇。前提是,她要顺利地活下去!
“百里小姐,多亏了你啊!李大人心口处毒血基本已经清除,其余淤积在体内的已经被我等用金针封住了。”段太医走过来,笑眯眯地说道。
林千陌心中一声冷笑,这蓝莲之毒可没这么好化解!扫了一眼李慕白仍旧发青的面色,淡淡道,“段太医莫要放松警惕,这蓝莲之毒可不是光靠除毒血便能完全化解的,后期若是调理不当,很可能就性命不保。”
段太医笑眯眯地点点头,他已经一把年纪,今晚为李慕白忙上忙下的,早已是满头大汗,脸颊红扑扑的,活脱脱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头。
林千陌也对他客气地笑了笑,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今天差点就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