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这样东西,就好比没有经过装点的圣诞树,兑现的过程就好比那中途若干饰物的挂坠,花时间花心力,有时还要攀了高凳才能解决顶部。然而,辛苦虽是辛苦,如若不愿花这心力与时间,所谓的圣诞树终究只能是一棵光秃秃的松,而承诺便也只能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而已。
自打周蒲齐答应了周末要给她找个爹,心里就仿若搁了件天大的事。虽然周末再也没念叨过这事,但每回去上芭蕾舞课之前那莫名的愁容,便叫她觉得自己的任务无限沉重起来。
然而,沉重的似乎不止她一个,瞧秦薰这会儿已经脸红心跳地掐了若干个来电,最后埋头趴在办公桌上。旁边一个个都忙得要跳脚,便只她老人家优哉游哉地扮着言情女主角。最后还是曹西西看不下去了,接过她手里的活做了,然后交到了周蒲齐的面前,并且听候年终的工作安排。
周蒲齐看了曹西西做的东西,虽然没有秦薰来得熟练,但是设计风格却是新颖独特,年底厂家要得急倒也不妨一试。那边李平腾又在嚎,近来大家的工作压力都不小,再加之年底人心惶惶,人人都在苦苦候着年终奖,且公司小半的人已预计好如若拿得少便火速跳槽,或许已经有人看好下家,只等着拿了年终奖走人了。在这个时候,周蒲齐根本没心情再去询问秦薰的事情,她点头过了曹西西的设计。
曹西西先是眉开眼笑,然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蒲齐纳闷,因为自己上周已经把秦尽在的号码给了她,却又不晓得她脑子里又在转着什么主意。
没等她开口问,曹西西便主动说了,她说:“周姐,我已经约好秦尽在了,但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
周蒲齐瞪直了眼睛:“我?我一个老人家,还要跟着凑这份热闹?”
“周姐——”曹西西难得地将音拖长了,“我实在是有点紧张,因为我还从来没有跟男生在外面一起吃过饭呢。”
周蒲齐不免暗暗擦了把汗,这的确是二十一世纪么?
然而,周蒲齐仍旧是摇头,她语重心长道:“既然是要感谢他,自然要拿出诚意,拖上我算是怎么回事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临时跑去蹭饭的呢!”
曹西西灰心丧气地退了出去。
周蒲齐本以为她已经放弃了,但是,在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她仍然不忘给周蒲齐带来各种美食,偶尔是一杯咖啡,偶尔是一盒寿司,就往她桌上一放,也不留字条,周蒲齐也不好意思退给她去。
就这样一磨蹭,就磨蹭到了平安夜。
近年来,中国人竟有些本末倒置地将圣诞节过得比春节还要隆重,正日子还没到的时候,外头早已装扮得红红绿绿,热闹纷繁。
曹西西又将提议说了一回,这会儿周蒲齐也再不好拒绝了,只得应了下来。时间约在晚上七点,已经订好位子。但是,周蒲齐有一个要求,因为平安夜一定必须和周末一起过,所以也要带上周末的。曹西西说没问题。
其实周蒲齐脸皮虽厚,但是去蹭这顿两位后辈约会的饭,真的很是不好意思,所以她决定带着周末一道去,待会儿看准了时机就带着周末先撤。
后来,周蒲齐才觉得自己太爱把自己当诸葛亮了。
到达餐厅的时候,秦尽在已经到了,他笑意和善,面容也一如既往地清俊,眉眼间的神态给人一种稳重踏实的感觉。周蒲齐是喜欢这个男孩子的,总觉得他没有一般年轻人来得虚浮,也没有现在许多男孩子的邋遢与聒噪,反而显得干净和温文。这回高挺的鼻梁上,还架了一副窄边眼镜,比之前更显得斯文了。他看见周蒲齐带着周末出现的时候,也是略略地惊讶了下,然而很快便恢复了淡定自若的神情,笑容尽显着温暖和踏实。
后来的后来,周蒲齐总是反复回想,一定是这个温暖踏实的笑容,让自己失去了原该有的判断力。
平素不多话的曹西西,那天话却意外地多了起来,她不停地重复当天的那件意外,不断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纵使对方听得即便不厌烦但总也腻了,可是秦尽在却只是温和地笑着,用温暖的目光示意对方自己正在细心聆听,偶尔轻轻回应两句。
周末却忍不住了,她一边艰难地用手抓鸡腿,一边默默嘀咕:“吃得好累,听得也好累……”
周蒲齐抿嘴笑了下,一抬眼却瞧见秦尽在含着笑意望着她的目光,没来由地,周蒲齐竟然跟个小女生似的心慌了。她甩了甩头,夹了几筷子凉拌黄瓜到周末的小碗里,成功地方才的情绪给盖了过去。
周末仍旧在与鸡腿做着斗争,颇为辛苦,最后啃得是满脸肉汁,活像只大花猫。周蒲齐正打算拿餐巾纸横跨餐桌给周末擦嘴巴,却被秦尽在给抢了先。他拿了一方餐巾布,探到周末的嘴边,慢慢地帮她把两颊的肉汁擦掉。周蒲齐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
原和周末说好了,吃一半就撤退,可是周末显然已经沉迷在了鸡腿的魅力当中,好像不啃完它就不能安心一样。
曹西西终于说得有些乏了,埋头吃菜。餐间竟沉默了几秒,随之秦尽在与周蒲齐闲谈起来,不过周蒲齐有个代言人,名叫周末。于是,便产生了以下一番对话。
“那这样,大家便算真的认识了,叫你周姐可以吗?”
“她叫周蒲齐,不叫周洁。”周末用吃得脏脏的小手戳戳秦尽在的胳膊。
“直呼姓名,毕竟不大好的。”秦尽在十分谦逊委婉地看着周末说道。
周末嘟了下嘴巴:“是吗?可是我都喊了五年了。”
“这样啊那如果我挨打,你会帮我说话吗?”
周末不满地皱眉:“周蒲齐不会打人的,你放心吧。她就算喝醉了,也只会叽叽咕咕说个没完而已。”
说到这里,秦尽在似乎幽幽地向周蒲齐看了一眼,然后又状似不在意地回归到周末身上。周蒲齐心想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一顿饭吃得倒也是匆匆,一方面平安夜的气氛太热闹,毕竟不适合大家慢悠悠地享受晚餐,另一方面餐厅外头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大家便也十分自觉地吃完离开。所以,周蒲齐想要中途离开的计划,并没有能够实践。
临别的时候,周蒲齐说:“秦尽在,你把西西送回家吧,注意路上安全。”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曹西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垂头。
秦尽在允下了。
周蒲齐带着周末逛了逛平安夜的街市,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周末很是高兴,还就着灯火跳了几个新学的芭蕾舞动作,她穿着厚厚的棉袄,跳起来就似是小企鹅,旁边竟然还有洋人小孩驻足,跑上来啪叽一口啃在周末的脸上。周末倒是没有生气,很迅猛地啃了回去,然后笑着挥手说“byebye”,将周蒲齐看得是目瞪口呆。
回去的一路,周末都在捧着肚子偷笑:“我给他留了一脸口水……哈哈哈……”
到了家,却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周蒲齐觉得十分莫名,周末见她一脸茫然,扒过来一看,然后便嘻嘻笑了:“肯定是秦尽在。”说着,边晃着白嫩嫩的小脚丫。
周蒲齐速度瞪她。
周末这才做苦瓜脸状,十分委屈道:“我难得认得了一个兄弟,他要我的号码,可是我没有,只好给了周蒲齐的。”
周蒲齐听了,彻底失了气力笑倒在床上。
“周蒲齐你快回复,就说我今天也很开心。”她拿胖手指指挥着周蒲齐。
周蒲齐只好如是回复。
原以为这件事便是结束了,直至另外一件事的发生。而这件事情,与周末有关。
周末很喜欢芭蕾舞,也是她主动提出要学芭蕾舞,可是好像又十分不愿意去上课,周蒲齐起初原以为她只是有了厌学情绪,然而观察了下她对于芭蕾舞的热情,事情又好像并不这么简单。但是周蒲齐工作实在太忙,她想等年底这阵忙过了,再陪周末去上一次课,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但是,周末的舞蹈老师却在一个她正常加着班的周六打了电话给她。
“周末小朋友在练习期间,和其他小朋友发生了冲突,那位小朋友头撞在了玻璃上,玻璃都碎了,现在人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周末现在还在舞蹈教室,能不能麻烦您过来一趟?”老师的口吻不无责怪之意说道。
周蒲齐以火速赶到了舞蹈教室,看见周末正坐在教室外的长凳子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屋外那灰蒙蒙的天。天空中都没有一只晚归的鸟,给她衔一根小树枝。
周蒲齐伸出手去牵她,周末没有动,只是仰起头来,认真地说:“我没有推她。”
周蒲齐点头:“周蒲齐相信你。”
周末问:“那我们现在回家吗?”
周蒲齐摇头:“我们要去医院。”
周末将一双眼睛瞪得更大:“我没有推她!”
周蒲齐也坐下来:“周末,不管你有没有推,她都是因为跟你发生冲突才会进医院,所以现在你应该去看看小朋友到底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是你的错,那我们就得道歉,周蒲齐会代替你道歉;但如果你真的没有错,那周蒲齐一定不会和他们道歉的,好不好?”
周末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周蒲齐,你不相信我,你也觉得是我推的,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对不对?周蒲齐,你是个大骗子!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你还说要给我找个爸爸,那也是你骗我的!你个大骗子!”说着,她推开周蒲齐想要伸过来的手,擦着滚落下来的泪珠,奋力向外跑去。
周蒲齐心慌了,她快速追过去,周末人虽小,体力却很好。就一个拐角的工夫,周蒲齐便完全找不到她人了。她四处望着,却始终没有看到周末。她想,她一定是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
周蒲齐心里头虽然心疼周末,却不得不去医院看看情况,她不知道该打电话给谁,翻遍了手机都找不到能够寻求帮助的人。最后,她在一行名字上停住了,犹豫了几秒后,迅速地拨通了电话。
“你说过,你要竭力帮助我们,是不是?现在,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周蒲齐此刻有多少情绪也必须压回去,她必须去挑起另一个重担,她擦了把干干的脸,昂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