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包厢,周蒲齐再看瞿浅时的神色已与先前完全不同了。瞿浅却再没有看她一眼。
饭局上,周蒲齐话很少,多数话题都是围绕沈渡川瞿深和贫大葛孙小泉这两对展开。沈渡川与瞿深二人的目光,不停地在周蒲齐与沈临河之间流转,看到二人几乎已是路人甲乙的淡漠关系,便已心知肚明。周蒲齐望向他们时,只是轻轻地勾起唇角,带有一些感激,又有一些无奈,她知道他们是最明白不过的。
饭局过后,赵奇奇提议去唱歌,于是一行人又轧往了附近的飙歌城。
待到进入了飙歌城,今日话一直不多的猪小黑倒是先点了一首《精忠报国》,将众人的耳朵死命蹂躏了一番之后,才心甘情愿地坐到一旁替大家点歌。
陈梁没有唱,拿着手机出去了。
个人SOLO过了半轮之后,大家觉得没有意思,开始起哄要求情歌对唱。
于是,沈渡川与瞿深被推搡着带头唱了一首《心雨》。瞿深个性活泼,嗓子却也甜得讨人喜欢,杨钰莹的部分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沈渡川虽然不擅长唱歌,却也可圈可点。不过一曲唱完,还是被众人轰了下去。
首先是孙小泉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多不吉利!”
瞿深拿话筒拍她,说:“那换你们。”
孙小泉灵巧地用手臂隔开那一拍,另一只手转而接过话筒,向猪小黑喊道:“小黑,给我们点首《小酒窝》。”
说完,她拽起贫大葛。旋律响起,二人跟着节拍摇头晃脑,可惜的是二人都有些五音不全,不过因为歌甜,倒也觉得欢快异常,现场的气氛立马就被烘了上来。
一曲完,掌声热烈。
这时瞿深电话响起,她接起来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随后同沈渡川耳语一番,然后双双站起,向众人解释说临时有事,要先行告辞。
众人盘问了两句,得知沈渡川的妈妈在家摔了跟头,便点头应允了。
“下面轮到谁?”待沈渡川与瞿深二人走后,猪小黑开口问。
瞿浅窝在角落里不说话,一对淡色的眼瞳好似一汪平静的秋水。而沈临河和赵奇奇两个,却不知道在商谈些什么。这时,孙小泉走了过来,将自己的话筒递给周蒲齐,又将贫大葛手中的话筒接过来,递给秦尽在,说:“轮到你们了。”
瞬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拢到了他们这一处。
“唱什么?”猪小黑询问。
周蒲齐没有主意,还想要推辞,话筒已经递到空中,希望有人能够接过去。
这时候,身边的秦尽在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最珍贵。”
“什么?”在不算轻的背景音乐之下,猪小黑没有听清秦尽在的声音。
于是,秦尽在又拿起话筒来,大声重复了一遍:“你最珍贵。”声音响彻包间,久久回荡。
猪小黑向他看了一眼,继而转头点了这首歌。
旋律悠扬地响起。
秦尽在牵着周蒲齐的手站起来,先开口唱:“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秦尽在声线温厚,听来十分悦耳。
周蒲齐木讷地接上:“记得带上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听在自己耳朵里却是干巴巴的。
秦尽在笑了笑,继续唱:“动情时刻最美,真心的给不累。”
KTV斑斓的灯光,映在他的眼瞳中,那里面有真挚的情感在微微闪动。
“太多的爱怕醉,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周蒲齐顺着秦尽在的歌声,微眯起眼睛,将感情投入。
“未来的日子有你才美,梦才会真一点。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
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
你最珍贵。”
你最珍贵。
这四个字,在这一刹那,沿着周蒲齐的胸口滚落,直烫到她的心底。曲子结束后,她久久不敢抬头看向秦尽在。
身边有起哄声和掌声,在这其中,她看见沈临河推门出去,背影萧索,刺痛了她的眼睛。
话筒被赵奇奇接了过去,周蒲齐大大地舒了口气。
她坐了一会儿,继而起身去洗手间。
却被秦尽在抓住了手。
“去哪儿?”他淡淡的眸中,隐匿着警惕。
周蒲齐疑惑:“洗手间。”
秦尽在迟疑了一下,才将手松开。
周蒲齐走向门,拉开门把手时,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照面。
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竟然是久未谋面的“摧花段”,她登时便愣在了那里。
“段老师……”周蒲齐傻愣愣地开口。
“摧花段”向她点了点头,眼中没有欢喜的神色,倒有种叫别人猜不透的愁绪,和愤怒。
还未等周蒲齐让开门,陈梁便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喊了一声“段老师”。
“摧花段”脸上的神色十分地不自然,他只回头看了看陈梁,然后便顺着周蒲齐让开的道,进了包间。
包间里灯光昏暗,“摧花段”踏了几步才瞧清楚里头的人。
“段老师……您怎么了?”周蒲齐不得不这样询问,她又转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的陈梁,“是你请段老师来的?”
陈梁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歌唱也已经停止,猪小黑将伴奏音量调小,周蒲齐感受到四周压抑的氛围,不由得问道。
陈梁却没有回答。
只见“摧花段”步履匆匆地朝最里面瞿浅的方向走去,中途衣角甚至还扫倒了桌上几个空酒瓶子。那些……似乎是沈临河刚刚喝完的。周蒲齐揉了揉眼睛,又看向“摧花段”。
“摧花段”走到瞿浅的面前,停下,先是静静地看着瞿浅微扬着倔强而苍白的脸,接着将自己的手高高抬起。只听见“啪”的一声,“摧花段”狠狠地丝毫不留有余地地,给了瞿浅一个清脆而又响亮的耳光。瞿浅苍白的脸被打向一边,头发也跟着乱糟糟地盖到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眼见着“摧花段”再一次抬高了手,忽然一道黑影从周蒲齐的身边飞快地擦了过去。
待黑影立到“摧花段”的身后停下,周蒲齐才看清楚那是沈临河。
他用尽力气,将“摧花段”的手制住。“摧花段”回过头来看他。
这时候,周蒲齐终于看清楚了“摧花段”愤怒的表情,以及那一双饱含痛意、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使劲想要甩开沈临河,沈临河则死命咬牙不松手。
众人见状,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奔过去,将“摧花段”的手制住。
也不知是谁慌乱中踩到了话筒线。“哄咚”一声巨响,话筒打落在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随后更为刺耳的话筒声不由分说地钻入众人的耳朵。久久不息。
“有话好好说,什么事情值得您动手?”沈临河气息不稳,却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
“摧花段”脸色更加难看,他望着沈临河,脸上布满了不信任。
这时候,一下子被打懵了的瞿浅,缓缓地转过头来,轻轻地撸掉盖在脸上的乱发,继而慢慢地站起来。众人均往后退了几步。
只是,瞿浅仍是不说话,她只将眸光轻轻跃到众人身后的陈梁身上,紧锁。
这样的沉默最是可怕,陈梁先前面上的冷笑也消失殆尽,此刻全部化作了惊惶。
“我不知道……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别怪我……”陈梁慌乱地解释。
周蒲齐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气,一时半会儿顺不过来,她面向陈梁,紧紧逼问:“到底怎么回事?说!”
陈梁发着狠劲揉着自己的头,说:“刚刚在清选阁,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所以……”
“什么?”周蒲齐愣住了。
方才,她和瞿浅的对话虽并未避开外人,但也万万没有料到竟真的会有人偷听!
“什么对话?”沈临河的目光飘过来。
秦尽在也走到周蒲齐身边,以沉默来质问。
周蒲齐咬着嘴唇不说话。
倒是瞿浅突然间笑了,她笑向陈梁:“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你自己把段榕请来了,解释清楚我先前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周蒲齐就能对你另眼相加了么?”
众人倒抽一口气。
“……”陈梁的眼中一片灰,他努力看向周蒲齐的眼睛,想要解释,却只是讷讷地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周蒲齐茫然地问:“所以……孩子不是陈梁的?”
瞿浅嘴角带着笑意,脸上还清晰地印着红红的五个手指印。她,默认了。
“那……是谁的?”周蒲齐不笨,她口上虽问着,但心里却朦朦胧胧有了答案。
当她清透的双目望向瞿浅,试着向她求证的时候,却终究换来她的一点头。
“是段榕……段老师的。”瞿浅笑盈盈地说。
又是一阵抽气声。
周蒲齐微微地闭了闭眼。
“摧花段”看着瞿浅脸上始终没有改变过的笑容,不禁怒火中烧。众人在听闻这些以后,早将对他的桎梏撤去,“摧花段”得了空档反手又是一个耳光。瞿浅被打得狠狠摔到了沙发座上,脸颊的另一侧也染上了灼烧,惊人的五个指印明明白白印在她白皙的脸上。这一回的力道,比之前那一回更重,更不留余地。
此时,陈梁挡了上去,怒斥:“你做什么?我打电话给你,只是让你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并不是让你打她!”
“摧花段”显然是气到了一定程度,他指着瞿浅大声斥责:“可是她把我的孩子杀死了!把我的孩子……杀死了!”
“那是个意外!”
“要不然怎样?!”
沈临河的声音同瞿浅的一道响起。一个高亢激愤,一个低转不屑。
可是,“摧花段”却自动忽略了激愤的那一句,面上表情已经渐渐狰狞。
“你说什么?”他压抑着怒气,不可置信地问。
瞿浅轻笑:“要不然,你还指望……我能给你生下来吗?”
“摧花段”气急,手被制住的情况下,奋力地抬起脚,狠狠地踢向了瞿浅。虽然很快被拉住往后退,但是脚上的余力仍旧将躺到沙发边缘的瞿浅,踢到了冰冷的地面上。瞿浅的头狠狠地撞到了大理石桌的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响。瞿浅的身子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就连“摧花段”自己也吓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临河,他将拉着“摧花段”臂膀的手松开,飞快地跑到瞿浅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只听见瞿浅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而悠悠地睁开双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汩汩的血正在拼命往外涌。
紧接着,周蒲齐也挤着众人过来,协助着沈临河,将瞿浅的身子抱起,平放到沙发上。可是,瞿浅却慢腾腾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将一双冷淡的眼投向“摧花段”。后者胸腔起伏,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有些微的悔意席卷着掩盖初时的愤怒。
“段榕……”她一开口,额角的血便沿着伤口更为汹涌地往下流,划过眉尖,接着顺了脸颊往下淌,有些可怖。
“你我以后再没有任何瓜葛,这是你说的。我说好,从此你与你的妻子和和美美,我过我自在清净的日子。”周蒲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瞧错,有一行清泪从瞿浅的右眼眶里掉落出来,继而静静地蜿蜒在她白皙的面颊上,与不断往下淌的血悲戚地相互陪伴着。
“可是那是我的孩子!”“摧花段”痛惜道,“你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你还有没有人性?!”
“那不然你还指望怎么样?”瞿浅也抵达了崩溃的边缘,她手指着周蒲齐,将一腔苦痛压在舌尖,快意吐露,“难道你还指望我跟周蒲齐一样,为沈临河生个孩子六年不吭声,整日压抑苦痛以泪洗面吗?”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瞿浅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迅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而周蒲齐站在那里,手还维持着伸出去安抚瞿浅的姿势,脸却变得灰白僵硬,所有的血都好像在一刹那间逆着身体流动了,从手到脚冰冰凉。她茫茫然地望向周围人的脸,呆愣的,惊讶的,同情的,还有……怜惜的。没有一个是真实的。她好像踩在云上,耳朵里仿佛还回荡着方才话筒摔落在地发出的刺耳声,叫她连四周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有人走近了她,放大的脸变得十分畸形。对方的表情也是傻愣愣的。她想,这真可笑。她想伸手将这张脸挪开,可是使了好大劲都没办法将手使唤起来。
“周末是我的孩子?”对方这么问道,嘴一张一翕,可是声音却仿佛隔了许久才传过来。
周蒲齐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这句话,努了好大的力,终于牵动起了嘴巴,她张大了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些咸咸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不断地,不断地。她觉得呼吸不过来,涨红了脸,突然像是被人从身后猛拍了下,她终于大喘了一口气,身体也在这一瞬间复苏过来。她终于抬起了手,将一巴掌干脆利落地甩到了对方的脸上。
“我们两清了。”克制着泪水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句话轻飘飘地回荡在这封闭的空间当中。
周蒲齐转身抬起沉重的脚步,踉跄着走去打开包厢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