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陵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千夺的身影。
她心想要不然还是去找找吧,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可刚想起身,却猛然惊觉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这并不是她出于害怕而四肢发软,是她确实使不上劲,就像身体的控制权被剥夺了一般。同时,音陵总感觉有东西在慢慢向她靠近,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力竭,使音陵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放到最大,犹如一面鼓,咚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更奇怪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有种莫名的疲倦一直萦绕在她的脑中,此刻更像是夏日的藤蔓般疯长着,妄图吸走她最后的一丝清醒。
恍惚间有东西来到音陵身边,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听到了耳边充斥着凶恶的磨牙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如同鬼魅的竖琴乐声。
“音陵!音陵!”千夺在山涧中穿梭,他怨悔自己的轻率冲动,将音陵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在目睹野鹿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消失后,他意识到,那头鹿并非想把他引去某个地方,而是要将他引离音陵的所在!他的脚步一刻不停,可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跑,始终会跑回这条野鹿消失的小涧,像是整座森林都入了魔障。
千夺心中又气又急,这等怪事闻所未闻,如此费心将他引开必然是有某种目的,恐怕此刻早已加害于音陵。万一音陵出了什么事,万一自己再也见不到音陵……千夺越想越怕,明知自己跑不出这个被未知力量规划出来的圈子,依然拼命地跑着,仿佛想依靠蛮力冲破这层怪圈。
当音陵转醒的时候,斜阳西落,森林里已灰蒙蒙一片。音陵动了动了身子,自己已恢复了力气,那股神秘的力量似乎已经消失了。
四周寂静一片,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巨大黑影,看清之后,竟是当初她放走的那匹黑马,此时黑马正伏在地上,没什么精神,见音陵醒了,轻轻哼了一声。
除了黑马,音陵的周围还有几头灰狼的尸体,灰狼死相可怖,黑血还从皮肤里渗出来,浑身的毛皮像被火烧过一般,散着难闻的焦味。
音陵隐约猜到几分,伸手去摸黑马,摸到几处湿漉漉的地方,收回手一瞧,满手都是殷红的鲜血。
音陵讷讷道:“是你……救了我……”再看灰狼的尸体时,更觉触目惊心,一匹马要如何才能与几头狼相匹敌啊。
黑马倒在地上,眼皮沉重,肚子强烈地起伏着,天色渐渐黑下来,它瞳孔中的绿光忽明忽暗,像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音陵忙从药草篓里翻出一把草药,不顾草叶上是否还沾着泥土,全数塞进嘴里嚼成碎末,涂抹在黑马的伤口处。
“你别死,你别死啊……”处理过了伤口,黑马还是不见好转,音陵没了主意,无助地哭喊着。
见黑马气息奄奄,音陵哭得十分伤心,好似躺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个她非常在乎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它的以命相救,早在它邀请她一起走的那个夜晚,她就把它当做朋友了。
“水!对,水!”想起清水能加快药性渗透皮肤的速度,音陵脸上又燃起了希望,她爬起来朝山涧走去,“你坚持一下,我去给你找水!”刚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宽大的怀抱牢牢拥住。
千夺的心脏砰砰跳着,见到音陵平安无事,心头一下子安定下来,反倒跳得更快了。他从正午跑到傍晚,一颗心从懊悔变成担忧,又从担忧转为愤怒,愤怒最终化成了悲痛,就当悲痛快变为绝望时,他跑了出来,见到了满脑子最挂念的人,他曾像天神乞求,愿倾其所有只换得她的平安。此刻拥她在怀,便是拥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千夺……”他的出现无疑是给此刻六神无主的音陵最强的一剂定心药,她哭着道,“快帮我救救它!”
千夺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黑马,它曾经伤害音陵的事一直在他心里存有芥蒂,本想置之不理任它自由生灭,却架不住音陵的一再哭求,只好作罢,“我带你去找水。”
音陵却忽然不肯走,“不,我留在这里照顾它。”
千夺不会再让音陵离开他的视线,他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那种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遍。他握住音陵的手,态度坚决道:“你如果不走,我就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千夺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音陵想了想,也觉得再在这阴森的树林里分开不是什么好主意。她在黑马附近生了一堆火,确保没有野兽会靠近这才同千夺离去。
二人走远后,黑马盯着火光,蓦然起身,朝着灰狼的尸体走去。
他们回来时,黑马已经起身站在火堆边,看上去精神充沛,没有任何受过伤的迹象。
音陵揭开黑马伤口上的草药,原本还皮开肉绽的伤口处,现下竟然完好如初。他们离开也不过一刻钟,再珍奇的灵丹妙药,也做不到在这么短的工夫里,将深可见骨的伤口完全修复。更何况她给黑马上的草药只是普通的止血草,并无愈合伤口的药效。
音陵诧异地张着嘴,无意间踢到了一堆东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往脚边看去,营火下,森然的白骨映入眼帘,吓得音陵往后倒去,摔在了千夺臂弯里。
千夺扶住音陵,拿起一块骨头,细看后表情凝重,“这是那几头灰狼的尸骨。”
音陵朝四周张望,惊惶地问道:“是、是有野兽来过了?”
千夺摇头。能将那么多只灰狼吃得只剩下骨头的野兽,体积必然不会太小,而他也没有发现有大型野兽来过的痕迹。一直待在这里的,就只有那匹黑马了。
千夺心头一跳,目光凌厉地盯向黑马,黑马毫不畏惧,回视千夺,嘴角黏糊一片,还在滴着血。
“看来罪魁祸首近在眼前,”千夺拿起弓箭,将音陵拦在身后,“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话音未落,手上的弓箭已蓄势待发。
箭矢随时可能射向黑马,音陵下意识地扑住千夺的手臂,“不要伤害它!”
怕误伤她,千夺只好暂时放下弓箭。他有些心焦,生怕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黑马就会冲过来,却又不得不向她说明这匹马的危险性,“音陵,你仔细想想!什么样的马能斗得过一群灰狼?什么样的马会吃掉灰狼的尸体?什么样的马受了那么重的伤会痊愈得这么快?它真的只是一匹马而已吗?”
千夺这一连串的问题,音陵一个都答不上来,甚至连她也在疑问。她自知没什么说服力,低声道:“可它救了我的命。”
千夺深深吸了一口气,劝诫道:“留下它说不定会是个祸患!你可想清楚了?”
音陵望向黑马透着绿光的瞳孔,她能感受到它的淡然无畏,它的骄傲轻蔑,唯独感受不到,它的恶意。她定夺于心,坚定地对千夺说道:“不论它是什么,我相信它不会再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