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香楼三层的格局与下面两层不同,少了精打细算分隔的客房,多出一片公共区域,中心由汉白玉石堆砌高台,呈满月圆形,以这圆形为中心,高台下方分散摆置彩漆屏风、灯架、香炉、案台等等供宾客使用的物什,每件物什做工精美,细节精益求精,因而摆设虽然简洁,却不失华贵。
汉白玉石高台追求道家飘渺特质,其上简简单单只摆了个藤草蒲团,别无格外装饰,让这片公共区域具备纯朴美感,使得八方而来的达官贵人在见惯了富丽堂皇后,耳目一新,点头称赞。
当然,耳目一新只是感官而已,姑娘们莺莺燕燕体贴入微的伺候才使达官贵人们真正感到满足。高台下方虽然以圆形扩散分出隔间,这些隔间仍然分出尊卑高低,并非匀称的平等。即将登台献艺的芙蓉指定面临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朝北,呼应城北的王宫,这个方位的席位便尊贵,程度从前往后依次递减。最次等的席位便是芙蓉身后方向,坐在这些席位的宾客,即使距离芙蓉很近,也只能望其项背,难瞻正面玉容。
除开尊贵席位,其余掏多少钱买相应席位,淄川国富甲不少,多数隐秘,存在百姓传言当中,却在这百香楼里显山露水,大把钱财像路边石头一样砸到席位拍卖当中。般阳城首富张家嫡长子在这场拍卖中千金一掷,震惊八方富甲,根据打探的消息,按理说这张家公子志在龙阳,居然跑来百香楼凑热闹,让人忍不住骂他添乱。
般阳不是长安,一郡之都而已,千金换来一个简陋席位,真真钱多没处花!大家今晚多带了些仆从,搬足钱两,志在买芙蓉姑娘春风一晚,绝非用来乱砸!
可张家公子偏偏兴致高昂,想砸就砸,管他值不值得,乱不乱来。在众人吹胡子瞪眼中,如愿砸到尊贵席位以外的头排位置,大咧咧入席。
且见他入了席,打个指响,身后锦衣婢女拥上来,跪坐一圈,捏肩捶背,按揉穴位。这些婢女,论姿容,不逊于百香楼有名的姑娘,论穿着打扮,各具风情,恰到美处,如果让翠云居的姑娘学会这种穿着打扮,何愁竞争不过百香楼。
不过张家公子身处这些美婢伺候当中,神色如常,似乎不喜欢美婢。他还真算个例外,别人来百香楼,哪会带婢女,都惦记着百香楼里的莺莺燕燕,品尝一把新鲜滋味,张家公子倒好,楼里姑娘一概拒绝,出入都让自家美婢拥簇,到头来,却也不待见自家美婢。
李辰在张家公子昏昏欲睡时走来,一身白衣如同玉人,淡然穿过彩漆屏风,绕过环跪伺候的锦衣美婢,在席案前停立。
张家公子眼前一亮,莫名的神采展开来,摆摆手赶走美婢,客气请李辰入席,亲手斟酒。“难道是张某人眼花了,竟在此地偶遇李公子!来,来,为我们的芙蓉姑娘喝酒!”
李辰接下酒樽不饮,唇角微弯,意味深长道:“听说太子也来给芙蓉姑娘捧场,太子既知我来,必召我入见,恕我不能饮酒。”
李辰话里的太子指淄川国王太子,并非大汉皇太子。
张家公子也不会理解为皇太子,远在京城长安的那位皇帝,现年未满三十,子嗣单薄,尚未册立太子。
“李公子国之重器,张某人岂敢公私不分。难怪李公子破天荒登百香楼,原来是为太子探路。张某人乘兴而来,竟有幸见太子一面,当真天大惊喜,今晚必能尽兴而归!来来,敬太子殿下!”张家公子打个哈哈,自斟自饮,举樽笑谈。
李辰朝周围屏风看了眼,对于屏风后的影影绰绰颇为在意,压低声音道:“张公子误会了,我先前已婉拒太子登楼,改主意前来,乃迫不得已,说来只怕叫张兄贻笑大方。”
张家公子立即叫美婢清理屏风后的耳朵,殷切真诚:“李公子赏脸不把张某人当外人,张某人不才,愿为李公子排忧解难。”
李辰长视对方,在对方眼底流露异彩之前,苦恼叹息,低头把握酒樽,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琥珀色的酒水漾出涟漪。“我那妹妹阿英,晌午时候随陈老在临水酒楼吃饭,被登徒子调*戏,闹得满城皆知,恐怕太子也已知晓。我薄有虚名,无谓牵连,但妹妹待嫁闺中,名节不容有失。可难就在难在,那登徒子男生女相,貌若美人,丝毫不逊我妹妹!我妹妹对那登徒子颇有好感,私下说那人状若疯癫,其实效仿庄周,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孤高傲立,举世难遇。张兄你说,我该相信妹妹之言么?世上真有那般妙人么?若真如此,妙人该当结交啊!”
张家公子双目闪烁,呼吸加重,仓促给自己斟酒,听到“妙人”二字,手腕一抖,洒了出来,慌忙以袖拂拭案面。李辰把这莫名其妙的狼狈看在眼底,唇角微勾,待张家公子定神了,一副苦恼道:“我有私心,即便那登徒子真乃举世无双妙人,我也不想妹妹嫁他!”
“为何?妙人难得啊!”张家公子失口道。
“自从见了妹妹阿英,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保护她,莫叫外人亲近她。可阿英只当我是哥哥,偏又对那人心生好感,我一气之下,哄骗她来百香楼,让她知道即使有机会面见芙蓉,我仍无动于衷。天下人何限,我李辰只为她牵肠挂肚。”李辰说完这番话,怅然若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当然,真正带妹妹来百香楼的原因很明确,不给老爹找妹妹说话的机会,以老爹那老顽童脾气,指不定提起阿兰,冒出齐人之福一类玩笑,万一叫妹妹信以为真,闹出误会……
妹妹迟早被老爹拉去问话,能拖就拖吧。
至于结果,他不敢想象,一想到妹妹有可能弃他远去,心里难以形容的失落。
张家公子见李辰陷入患得患失恍惚之中,对素未谋面的楚英恼恨起来,伸臂欲抓李辰握酒樽的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王太子,悻悻缩回,转而再想到调*戏楚英的妙人,心里骚动亮堂起来。
“李贤弟!李贤弟!”
李辰清醒过来,眯眼冷视。
张家公子暗道幸好收手,否则以后休想再见这位玲珑玉人。“张某人不才,认为李贤弟对阿英妹妹一见钟情,既然痴情至此,娶了便是。”
“难就难在阿英妹妹心里只有那登徒子。”
“李贤弟若信得过为兄,为兄亲自会一会那登徒子,保证叫他与阿英妹妹了断!你们成亲之日,莫忘为兄苦劳,给为兄留口喜酒!”
李辰迟疑:“真能成?”
张家公子有些不高兴了:“放心吧!为兄出手,何曾有失!”
接下来,李辰把颜冲的住处透露给张家公子,张家公子异常兴奋,恨不能立马飞身前往。李辰禁不住对颜冲默哀,但转念想到颜冲拐骗走老爹和妹妹,给李家全族带来极大危险,狠下心来,期望张家公子说到做到,最好明晚之前把颜冲狼狈逼走!
这就是李老爹唾骂他的原因,正人君子哪会想出此等阴毒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