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阳城外西北,五松山。
进五松山的一带,野生桑梓成林,时下结着喜人果实,尽管比起前几日颓败,仍有众人赶来。能来摘果之人,多数家境拮据,麻衣草履,趋步前行,因而这段路途算得上往来无车马。但是今日忽然有一骑快马绝尘路过,沿着进山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从摘果人的视线匆匆出现,再匆匆消失。
这匹马跑得飞快,至它消失在弯路尽头,摘果人慢慢反应过来,呛口飞扬黄尘,回忆惊鸿一瞥。马是雪白的马,背上跨坐两名少年,一人青衣,一人红衣,青衣少年齐耳短发,似乎病重,依在红衣少年怀里,头缠厚重白纱,几乎遮住眼睛,红衣少年骑术了得,一手搂人,一手御绳,稳稳当当,策马如飞!
莫非上山请神医陈老给那青衣少年治病?糟了!今天李家三公子大婚,陈老与李老多年至交,肯定一早就下山给李家三公子庆贺去了!那两个少年来得实在不巧,只能失望而归!
想告诉那两个少年,可惜白马跑得太快,等众人想通其中缘由,白马大概已经跑到山脚,两名少年准备登山了!
人们叹息声中,姬安果然策马来到山脚下,见上山石阶路颇为平缓,便让楚英抱马颈趴坐,自己牵缰绳,拉着马一起登山。
一路无话,两人一马很快登到山顶岔路,楚英开口指路,再向东面前行,没多久,来到老爷爷隐居处。
篱笆竹墙,大树繁花,一切如故,安安静静迎接来客。楚英的眼睛顿时湿润,激动下马,大喊老爷爷和阿楠。
回应楚英的只有阿黄汪汪叫声,由于有陌生人姬安在,阿黄异常凶猛,前肢拍打柴门,竖立起来,呲牙咧嘴,楚英不得不退后。
白马倒是安宁,没有被阿黄惊扰,姬安信手抚摸马鬃,表扬它好马,牵到远处树下放遛。
就在楚英以为家里无人的时候,有个孩童声音响起,如同天籁:“阿姐,是你吗?”
“是我!”楚英惊喜大叫。
阿楠松口气,扔下手中铁锄,欢快跑过来,一脚踢上阿黄屁股,喝道:“阿姐你也敢欺,活腻了!”
阿黄痛呜一声,前肢落回地面,朝着阿楠摇尾哈舌。阿楠骂它恶狗,往远处狗窝一指,阿黄委屈呜呜低叫,乖乖回窝。
教训完恶狗,阿楠急切开门,直直扑进楚英怀里,哽咽打开话匣子:“阿姐这些天去哪了?我好想你,好担心你!你为何要丢下我和爷爷,这些天我们吃不下,睡不着,爷爷带着我在山里转,害怕你遇上猛兽。三哥每天在城里找你,可是总也找不着,爷爷说你回该回的地方去了,我不相信!我知道阿姐无处可去,山上的家才是阿姐该回的地方!今天三哥成亲,爷爷本来要带我下山给三哥祝贺,可我怕家里无人,阿姐回来了害怕。幸好我留了下来,要不然阿姐被恶狗欺负,连门都进不了!坏阿黄,没良心,看我怎么收拾它!”
楚英呵呵笑出声,虚弱无力,阿楠猛然抬头,看着模样大变的阿姐,震惊呆住,眼泪从漂亮桃花眼里溢出。“是谁把阿姐伤成这般,我拼了小命也奉还回去!”
“是我一不小心摔下楼梯,伤口已经愈合,没事了。来见一见安兄,哦,姬兄,是他送我回来的。”楚英一转身,给阿楠介绍姬安,怕他想起闷葫芦,忙不迭又加一句:“鸡胸是好人!”
顺着楚英指向,阿楠看到远处开满白花的大树下,依偎一人一马,人衣红,骏马白,花瓣落英缤纷,好一副鲜亮光景。红衣人约十六七岁,身姿高拔,腰佩宝刀,亲密抚摸马鬃,神情专注,眉眼温柔,红唇轻挑,好似与钟情少女交耳絮语。
阿楠抓紧楚英,拉她进门,一脸担忧:“他真是好人?我记得他是蓝衣恶人同伴,阿姐何故与他同行?”
“放心吧,你口中恶人不在。姬兄为了送我回来,跟恶人翻脸,只身带我急行百里,一天赶回般阳。我欠他良多,现在不知该怎么偿还……”
债多压身,愁得楚英下意识按揉额头,浑身都不舒服。这种欠债的感觉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不管怎样,先把好人请进屋里歇歇脚。
发好人卡是件容易的事,楚英在阿楠面前一再强调鸡胸是大好人,阿楠如同被迫灌药,苦涩皱脸,不情不愿点头。
两人过去见姬安,这位大好人总算结束跟白马厮磨,掸去衣服上马毛和尘土,笑容迎面,快言快语道:“楚妹妹心愿已了,为兄就回去了。”
阿楠立刻觉得大好人名副其实,生出几分好感,高兴送客:“多谢姬兄送我阿姐回家,太阳快要落山,姬兄早下山早回。”
“不必客气,送楚妹妹回家,也为了偿我私愿。既然皆大欢喜,我就告辞了。楚妹妹,珍重。对了,如果楚妹妹去长安,说不准后会有期。”姬安爽快抱拳作别,转身牵拉缰绳,一人一马离开。
楚英满脸黑线,你们能正常点吗?哪有迎客变送客,被送客人不生气,还爽快走人!她揪住阿楠粉嫩小耳朵,郁闷教训:“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啊,敢在老姐眼皮底下阳奉阴违!”
阿楠疼得哇哇大叫,委屈喊冤:“他自己要走,不是我逐客啊!再说爷爷回来晚,家里没有大人,为了阿姐着想,不能留他呀!”
小鬼头真有理了!还没用力揪,就假装哇哇叫!长大以后还了得!楚英索性使出手劲,叫小鬼头疼上一疼,对得起哇哇叫声。
阿楠反而歇声,泪眼汪汪指责:“阿姐变坏了,胳膊肘往外拐!”
“胳膊肘当然往外拐,往里拐岂非骨折?连基本常识都不懂,亏你从小跟爷爷学医。”楚英白眼鄙视,另一只手抬高,招呼回头的姬安:“鸡胸且慢!我有薄礼相赠!”
姬安尴尬一笑,朗声道:“不必了。”他从小习武,耳聪目明,姐弟两人的话都听得清楚,听见阿楠惨叫,先是感叹这趟来对了,楚妹妹总算恢复精神,但马上又同情起阿楠,遇上不讲理的姐姐,日子不好过啊。他也害怕不讲理的女子,脚步悄悄加快,可是一招回头不慎,被楚英抓个正着。
又是训弟弟,又是眼尖抓个正着,要不是楚英头上缠着厚重白纱,真怀疑有没有摔伤。
“吃顿饭再走,总行吧?我请你吃方便面,世间绝对仅此一碗,想不想尝尝?阿楠几次想偷吃,都被我救下——嗯?小鬼头有没有偷吃!”
被楚英眼刀一扫,阿楠赶紧摇头摆手:“还在衣箱底层藏着呢!”
“果然有偷吃心思!老姐衣箱也敢偷翻!”
“我哪有偷翻,是爷爷要找东西,我在一旁搭手!”
“还说不是!衣箱里总共没几件衣物,爷爷哪需要你搭手!”
“我……”
姬安眼瞅着阿楠辩不过楚英,急得又要掉眼泪,楚英的不讲理已经超乎想象,暗道此地不宜久留,悄悄后退溜走。
“不许偷跑!”
楚英一声怒喝,不仅让姬安心惊胆颤,白马也抖落几根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