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绝对不是出门的好季节,它不是心静自然凉那么简单,只要你抬抬脚,动动胳膊,热汗立马粘身,向你述说形影不离该是什么模样。这种时候,能傍颗枝叶茂盛、风吹哗啦啦招展的大树最妙,臭汗天生不是凉风的对手。其次,守着冰盆呆在宽敞透气的大房子里也妙,再其次,有人扇风伺候,喝着酸梅消暑汤也不错,再差劲,打盆清凉井水擦擦汗也能精神抖擞,身心清爽。
然而楚英与上述措施无缘,她只能半死不活倚在蒸笼车厢里,不时用湿帕抹两把热汗,检验自己这具叉烧包蒸到几分熟,皮馅够不够弹软。长路漫漫,除了早中晚下车休整进食,取个凉快,一整天都在马车里闷蒸,颠簸蒸匀,令每一寸皮馅都能充分与高温接触,产生奇妙化学反应,制作出无与伦比的美味。
马车剧烈颠簸,楚英大骂一声,从梦中惊醒,却惊悚发现刚刚做了个梦中梦,第一层梦中,她抱着电脑观看大吃货纪录片,陶醉神往,咽着口水入梦,画面一转,来到第二层梦中,她倚在车厢里郁闷擦汗,边擦边念叨长安还有多远,十里飘香的酒楼还有多远,外面传来闷葫芦欠揍的声音:还有十万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难!她一愣,把手里的团扇砸出去,闷葫芦单手一招,团扇轻飘飘入掌,星光一化,竟变成一把绘有山水的折扇,扭头送给戴着紧箍咒的鸡胸,鄙夷说:想要,拿去,莫跟哥哥客气。
“还我扇子!你这个伪君子!”楚英指鼻子大骂,闷葫芦一脸高深莫测轻笑,化成点点星光消失。
她的手一沉,扭头回顾,却是马车颠簸,倏然梦醒。
阿楠抓着她的团扇,松开也不是,拿走也不是,缩脖子弱弱道:“我只想给阿姐扇扇风,没想到阿姐马上醒过来……”
楚英梦中余怒未散,没好气夺回团扇,开动胳膊马达,虎虎扇风。
要热死了,要热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啊!
后羿怎么没把这个毒太阳干掉啊!这是火辣辣造福无量的功德啊!快来做好事啊!
“小姐,霸河已至,日落前定能进京,请您再忍一忍。”黑衣人马夫打扮,换成普通装束,面相老实本分,仿佛知道楚英在想什么,远眺见阳光下明珠般闪亮的河流,高兴给楚英报信。
楚英泪流满面,颠簸日子终于到头了!桑拿房可以踹一脚硬气说拜拜了!
阿楠也一脸惊喜,幻想着京城有哪些好玩事物,往后再回般阳,可得跟小伙伴们吹吹牛,骄傲告诉他们咱去过京城哩!
后一辆马车里,老爷爷听说到了霸河,颤抖放下手中竹简,近乡情怯,想远眺霸河而迟迟不敢。捋一捋染黑的胡须,摸一摸修饰变得年轻的脸,露出怀念与忧容。
同一时间,长安城内东北,悦来酒楼。
高达三层的酒楼在长安城集市屡见不鲜,悦来酒楼夹在众多酒楼中,不出彩也不平庸,饭时宾朋满坐,平时稀稀拉拉,三五几人不定。现在过了饭时,火辣辣的太阳当头,没有一丝凉风,树上的知了聒噪吵闹,叫人心烦气燥。两个脸上带疤的络腮胡须大汉走进酒楼,赤脸吁吁,胡乱抹把臭汗,粗口唾骂鬼天气,看也不看满脸畏惧的伙计,叫嚷把酒肉尽管端上来,骂咧咧上楼去了。
上到三楼临窗雅间,骂咧咧的大汉不骂了,另一个大汉临窗观望外面景致,稍后开口道:“该到了,你去覆盎门外集市盯着。”大汉的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若非长着一张凶脸,只听声音还当是儒雅君子。
“覆盎门好像是东南城门,他们要进城应该从东北宜平门或者清明门进来,这边才是进闾必经之门,你别瞎猜,大热天外出一趟要人命!”骂咧咧的大汉不知怎滴,嗓音变成少年的明快青涩。
“当初你送她回去,该料想有今日。”
“她是小爷朋友,小爷想送就送,多想作甚!”
“你知她下山有多凶险,淄川王父女要她性命,仅靠那两个来历不名黑衣人逃不出去。李辰倒是省心,知晓她与我颜家有渊源,不会袖手旁观。”
“狗屁省心!他放任妻室谋害阿英妹妹,明明是狠心,歹毒!待会见了阿英妹妹,可得告诉她真相,叫她醒悟!”
“真相,呵呵,榆木脑袋只看得到表面。”
“闷葫芦!你骂谁榆木脑袋!”
“我估算未必准确,你错过一刻,想再找出他们,就要花费一天甚至一月。”
“为了阿英妹妹幸福,我忍你!”
“去吧,我等你回来。”
“哼,你倒是会享受,指使我干苦活。这长安的太阳忒毒辣,把你派出去试试,不用易容也能晒成黑脸。”
“安石。”
“嗯?”
“我若有你一身本领,便叫你在这里等我。”
“你这是夸小爷本领高强?!哇哈哈哈哈,闷葫芦终于承认不如小爷了!好!看在你难得屈服的份上,小爷去也~!”
易容成疤脸大汉的姬安高兴离去,闷葫芦摸摸假络腮胡子,望着大街上策马远去的背影,无奈叹口气。“算了,让他自以为是吧。”
姬安骑马一路南下至覆盎门外集市,烈日当头,集市像被晒蔫的花草树木,不复其他时节热闹,摊主铺主各自躲在阴凉地里纳凉。姬安易容的大汉打眼一瞧就不是善人,他牵着马往枝叶最茂盛的老槐树下一杵,纳凉人纷纷避散,好心的摊主还留给他软垫,他当仁不让笑纳。
等啊等,眼看太阳渐渐西落,起了风,集市回复一些热闹气息,但很快就收摊各回各家。姬安焦急站在路中央,仔细打量来来去去的人,有几次险些被不长眼的马车撞上。看着行人归心似箭,他忍不住想,闷葫芦会不会也等得着急?转念又想,会不会估算错了?
两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一前一后驶来,马夫都是老实本分的中年人,似长途远道而来,衣摆沾着黄尘,出了满头大汗。风吹开帘子一角,隐约看见里头坐着一女一孩童,女子头裹蓝巾,孩童扇着团扇,伸长脖子往帘缝外张望。
姬安的眼神何等精明,一眼认出女子是楚英,孩童是阿楠,喜形于色翻身上马,不远不近缀在马车后头。
马车顺利通过城门值守检查,加快速度行进,马夫发现姬安尾随,东一拐,西一拐,钻进幽静无人的巷子里。
马车停下来,姬安也停下来。马夫目露不善,姬安滑稽抓抓络腮胡子,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朗笑抱拳道:“楚妹妹,别来无恙。”
头裹蓝巾的楚英探出脑袋,望着疤脸横肉的大汉,张大嘴巴:“你是安兄?”
姬安开心大笑,疤脸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还好在楚英印象里,姬安一直以鸡胸形象闪闪发光,这个凶恶面目一时半会毁不了形象。
“大热天的,安兄不在家里乘凉,跟踪吓唬我们干嘛?”
跟踪吓唬?不要这么伤感情啊!姬安挠挠头,抓抓胡子。“为兄等你一下午,汗水打湿衣裳几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爷爷探出身子,打断两人对话:“先落脚,再叙旧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