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赠药
曾姨娘也把目光朝季青碧投了过来。
季青碧定了心神，慢慢把紧攥着被角的手放开，轻轻吁了口气：“好多了。”
曾姨娘眼波流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质方形盒子来。这个盒子如平日里盛装胭脂的盒子一般大小，小巧玲珑，上面是一幅花鸟图，比平常的玉盒子繁复，看上去精雕玉琢，价值不菲。
“这是宫里赏赐的玉肌膏。”曾姨娘含笑道，“当年大哥随先帝讨伐天下的时候，东征西战，有一次受了极重的伤，差点连命都没了。大哥的伤牵动了先帝的心，先帝就把这珍藏百年的疗伤宝物赐与哥哥，听说对于外伤有立竿见影的功效，而且不留疤痕。大哥心疼我，就转赠与我。我放在身边有些时候，也没机会用它。如今碧姐儿伤了头，指不定会留下疤，不如用这玉肌膏试试。碧姐儿容貌长得好，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了，以后找婆家，可要被婆家嫌弃……”说到这，曾姨娘看着季青碧温柔地笑了。
季青碧不由羞红了脸，含羞带嗔地瞪了曾姨娘一眼：“这个时候，姨娘还要取笑我……”
“好好好，我的乖碧姐儿，姨娘不取笑你便是了。”曾姨娘含着笑意，眼里带着别样的慈爱，把那盒宝贵的药塞到季青碧的手里，“合着姨娘一时半会用不了它，你且拿去用，别心疼这东西，该用多少用多少，要不留疤才好。”
季青碧忙推辞：“这怎么使得，这东西如此贵重，是舅老爷给姨娘的……”
尽管“舅老爷”三字很是拗口，但季青碧还是面不改色把它说出来了。一个还未升为继室的姨娘，其胞兄哪有资格称为舅老爷？！
曾姨娘果然眉开眼笑：“看碧姐儿，倒跟我客气了。这东西置在我这不用它，也跟普通的东西没什么分别。你用了它，有良效，也算是它最好的去处了。”
崔妈妈搓了搓衣角，脸上也是一片赫然：“这么贵重的东西都给了咱碧姐儿，姨娘真是府里头对碧姐儿最好的，比老爷还好上三分呢。”
曾姨娘笑得云淡风轻：“我哪能跟老爷比？碧姐儿可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儿，我也是替老爷分担，减了他的忧心而已。”
那厢崔妈妈自是一番感恩戴德。
曾姨娘看着季青碧将玉肌膏收入梳妆台下第一个抽屉里，含笑道：“听我大哥说，当年宫里送这个东西过来的时候，曾说了用法。说是一日三次，用开了可不能间断的，不然的话，疗效就没这么好了。”她回头看了红莲一眼：“红莲，碧姐儿忘了用玉肌膏的时候，你跟在身边可得提点提点，以后碧姐儿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一番功劳。”
又是红莲？季青碧的心又是一动，抬头看了红莲一眼。
红莲响亮地应了，笑得更是殷勤。
崔妈妈也忙用心记下。
喝过一盏茶，曾姨娘起身告辞，还让季青碧只管坐着，不用送她。看着她娉婷远去的背影，季青碧清亮的眼眸，渐渐汇聚成两汪深不可测的幽潭。
她无法忽略曾姨娘临走前唇边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些诡异的笑，带着奸计得逞的些许得意。
她从抽屉取出那盒玉肌膏，打开盒子，细细察看。
膏色略带粉红，一打开便有清香溢出，萦绕于鼻端，经久不散，闻之神清气爽，呼吸都比往日顺畅几分。
一旁的崔妈妈忍不住赞道：“好清雅的香气。”立于一侧的如眉、碧秋赞同地点头，而对面的红莲已然凑近身子，目光热切。
那是一种羡慕、嫉妒，甚至带点贪婪的目光。
季府贵为尚书府，季父政绩卓然，兢兢业业，宫里常有赏赐发下，对于珠宝器皿，全府上下的人司空见惯，见怪不怪，至于香料，那自是不用说了。但是这种香料，闻之便知名贵非常，并不是市面上几十两甚至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可以买到的。
“小姐，奴婢听说这玉肌膏乃西域贡品，万金难求。宫里的嫔妃们常备一盒，早晚搽拭，具有驻颜疗效，能永保容颜。奴婢还听说，有些嫔妃还为了一盒玉肮膏争来抢去，闹到皇后那里去呢。”红莲说道，眼睛里的热切愈发明显。
季青碧脸色一端：“如此贵重的东西，当然要好生收着，不然的话，岂不辜负了姨娘的一番好意？”说到这，她微叹一口气，“可惜我额头上这伤口，伤得实在太深，如今还血淋淋的，若是抹了这宝药下去，又被血水冲了出来，岂不可惜？要是姨娘晚送几天，等我这头上的伤愈合了再送，也不会让我如此为难了。”说着又深深叹口气，颇有些埋怨曾姨娘送得太早的意味。
如眉走上前来，忍不住笑道：“瞧小姐这副性子，醒过来之后性子反而较之以前更挑剔了。姨娘也自是一番好意，哪有瞅准小姐什么时候伤好了再送的道理？小姐暂且用不上的话，可先行收着，等几日后再用。小姐说这些话，莫要冷了曾姨娘的心。”
季青碧这才高兴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个令人迷醉的笑容：“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姑且收着罢。”说着拿起合上那个玉盒子，放回到抽屉里。眼角余光处，仍可扫描到红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动作，直到抽屉合上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既然生了戒心，季青碧当然不会轻易使用曾姨娘送过来的东西，胡诌几句，引出如眉这话来，自己顺阶而下，免得唐突地拒绝，让曾姨娘生了疑心去，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明媚的笑容在面前如一朵娇艳的牡丹般盛放，如眉呆了好一会，才稳住心神。自家小姐愈大，眉目长开，竟然有一种旷世的美。如此这般美貌，怕是普通人家消受不起吧？
丫环们各自做事，除了巧巧外出办事未回之外，如眉去里屋准备上香事物。虽然是七八天后的事情，这个时候准备早了一些，但是依自家小姐被老爷与曾姨娘娇纵出来的性子，稍有一件不合意的，便是好一顿折腾，她们这些底下的丫环们可是受过教训的。
季尚书有个姨妈，自幼便是公主陪读，深受宫中熏陶，后来又做了宫中的教习妈妈，名声很响。季青碧等几个姐妹长大以后，季尚书便把这个姨妈请了过来，请府里的小姐们礼仪。季尚书的这个姨妈，是出了名的严厉，府里的小姐们在教习中不知哭过多少回，也幸好季青碧生性要强，硬是憋着一口气把所有的礼仪全学了个遍，在几个姐妹中是最出色的，因而深得季父及这个教习姨婆的喜爱。季青碧的挑剔性子，也跟这个教习姨婆学了个十足十。
如眉在里屋挑了许久，把箱笼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翻了出来。太素的不行，太艳的不行，终于挑了两件出来，忐忑地拿出去，看着季青碧，底气不足道：“小姐，你看看，上香那天穿哪件好？还是让城东‘李巧手’裁缝铺另做？”
城东“李巧手”裁缝铺里，当家的李娘子手巧得跟宫里的裁缝师傅不相上下，在洛京市井坊间名气很响。自从打开了局面，李娘子的裁缝铺子盖起了两层阁楼，不再承接小家小户的单子，专为季府等几个大户人家量身裁衣，收入颇丰。
季青碧似乎没有听到如眉后面的话，她抬眸随意瞅了一眼，想了想便道：“我记得初春的时候不是做了一件玉兰花蕊吐娇纹的衣裙吗？穿那件就好。”
如眉十分的讶然，不由抬头看了季青碧一眼。
平日里自家小姐出门，那可是大事情。洛京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出门难免遇到东府小姐西府小姐的，这么一来，衣裳样式、头面的比对就成了这些小姐们精力充沛的比对项目之一。听说早春的时候，威远将军府的七小姐就因一件衣裳的款式与一位五品大员家的四小姐相撞了，回来之后那位七小姐发了雷霆之怒，直接将府里的裁缝娘子扫地出门。
如今小姐口中提及的那件衣裳，虽说是年初时做的，但是自家小姐一直嫌弃它过于素雅，艳色不足，让它压箱底压了好几个月。如今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转了性子讨要起那件衣裳来了？
季青碧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上香当日穿什么衣裳之上，她一手托腮，趴伏在炕上支起的小炕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炕桌上，有刚刚沏好的碧螺春，茶盖与茶杯闭合处，缕缕白烟升腾而起，映着她的脸有些朦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