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蝶走了过来，“你刚才在说什么？”她指着欧阳夏雪。吴峰跟上来，“小蝶！”他想拉住冷蝶，冷蝶却甩开他的手。
欧阳夏雪缓缓站起身，挤出一个微笑来，那笑像刀刻出来的，生硬得很。
“说什么，我有说什么吗？”她撇了撇嘴，将帕子一甩，面朝众人转了半个圈，姿态优雅，“大家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冷蝶表情愤恨，“你在骂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骂你什么？”欧阳夏雪脸上显出好笑的神情。
“我看到你嘴动了。”冷蝶说道。
欧阳夏雪哼了一声，把眼睛一横，“我嘴动了就是骂你啊，神经病！”
这句话一下子刺激到了冷蝶，她像一只被捋了须的小猫跳起来，抓住了欧阳夏雪的衣领。
“你，你干什么？”欧阳夏雪尖叫一声。
冷蝶的眼睛像有一团小火苗在燃烧着，她最听不得别人叫她神经病，一向沉静的她，陷入一种愤怒的迷乱中，她感觉不到周围的情形，眼前只有一个人，这个她一向厌恶和痛恨的女人。
“小蝶，放手！”冷子仲训斥道。
冷蝶突然扬起手，在欧阳夏雪脸上抽了一巴掌，声音脆响。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没人想到打出这一巴掌的人竟是冷蝶，连欧阳夏雪也呆了，哭喊都不会了。
吴峰和周娅梅一人一边把冷蝶拉开，冷蝶突然大笑，笑得不可遏制，吴峰抱着她时，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打得好，打得好，哈哈！”冷蝶指着欧阳夏雪，拍手叫好，在场的人都觉得冷蝶有点古怪。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还有没有家规！”冷子仲气得暴跳如雷，他把烟袋磕在椅背上，气愤地大吼。
冷蝶被吴峰抱走了，混乱的情形暂时得到控制。冷子仲指着欧阳夏雪骂道：“你怎么说话的，说话都不经过大脑的吗，随便乱说话，真是混账！”
欧阳夏雪捂着脸，心里愤恨不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算是看清了，自己在这个山庄是一点地位也没有，这里的人都护着冷蝶。
她心里一团邪火乱冒。好，我就要让你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厉害的！冷蝶，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你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5.油画少女
这段时间都在下雨，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细密的雨丝润泽着整个山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墙壁也湿漉漉的，让人感觉有点憋闷，不舒服。
吴峰完成了初稿，他放下画笔，把画放在画架上，他站远一些，把画看了又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上色。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的作品有一种近乎苛刻的态度。
吴峰拧开颜料管，把颜料倒在调色盘里。外面响起高跟鞋清脆的鞋跟声，有人踩着铁皮楼梯上来了。
谁会来这里呢？这里是灵蛇山庄的一个杂物房，他回来后，临时改成了他的画室，平时只有冷蝶会上来看他，但冷蝶在山庄里从不穿高跟鞋，她只穿布鞋。
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一张浸润在潮湿空气中的脸，如雕塑般美丽。她把一把小红伞放在门边，倚着门框和吴峰打了一声招呼。
“欧阳阿姨，你怎么来了？”吴峰感到很意外。
欧阳夏雪咯咯一笑：“你别叫我阿姨，我年纪并不比你大。”
吴峰脸微微一红，“我是按辈分叫的。”他本来就不善言谈，此时面对的女人又是妻子厌恶的人，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欧阳夏雪没有再理会他，她缓缓地走进画室。这里的画基本都是油画，吴峰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在这里创作的画会送到市里的一家画廊去卖。
“这里的画卖吗，我想买画。”
“噢，这个，如果你喜欢，当然也可以卖。”吴峰说道。
欧阳夏雪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意察觉的笑容，她的眼睛停留在一张画作上。
这是画室里唯一的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一个少女的侧颜，精致的面庞，占了画作的大半，虽是白描，却画得很精细。少女的皮肤澄明清澈，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细细的绒毛纤毫必现，那沉静的双目欲说还休。画作的远景是一座教堂，取名为《圣安德鲁斯大教堂的少女》。
欧阳夏雪盯着这幅画，眼里的阴鸷越来越重，她指着这幅画，“我要买这幅画，多少钱都行。”
“这幅画不卖，多少钱也不卖！”吴峰不假思索地说道。
欧阳夏雪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把美工刀，她把刀指向画作，“不卖我就毁了它，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你想干什么？”吴峰大骇。
欧阳夏雪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把刀锋一转，指向吴峰，“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真划了。”
吴峰看看画作，再看看欧阳夏雪，僵在那儿。欧阳夏雪看到吴峰的表情，竟然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她从大衣里取出一份折叠好的档案，展开来。
“你认识这个吧？”她说道。
吴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别问我这份档案是怎么来的，我自有我取得的方法，只是如果我把档案的内容公布出来，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欧阳夏雪得意地说道。
吴峰气急，“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果让教授知道了，他肯定会把你赶出山庄。”
欧阳夏雪的语气变得尖刻，“我也不想这么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她把我的容忍当做好欺负，竟然杀了我的猫，丢到我的床上。”
“你在胡说八道，小蝶怎么会这么做？！”
“她不会？”欧阳夏雪的脸变得残酷起来，下颌微微颤抖，“月亮别墅有摄像头，可直到现在周娅梅也不敢公布录像，这说明什么？”她不停地冷笑。
吴峰面色铁青，欧阳夏雪说的也是他内心最担心的，他沉默下来，半晌咬牙说道：“你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只要你们俩离开山庄，让我和子仲顺利完婚。”欧阳夏雪收起刀具，她走过来，直直地看着吴峰，吴峰厌恶地将头扭向一边。
欧阳夏雪贴近吴峰的耳边，“这个档案我已经复印了很多份，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会把它们妥善保管，保证让它们永不见天日。”
欧阳夏雪走了，吴峰把那份档案用剪刀剪碎，倒进马桶的下水道里冲掉。他点上一支烟，目光落到那幅画上。这是他和冷蝶初次相遇时，他为冷蝶画的，算是他俩的定情信物。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带着这幅画，看到这幅画，就好像冷蝶陪伴在身边一样。
“小蝶，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的。”吴峰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少女的脸庞。
6.梦魇
这一切冷蝶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段日子特别的彷徨、无助，人的直觉真是奇怪，对身边些许细微的，纤丝毫发的危险都能感觉得到。
外面的雨下得真大，雨更增添了这春天夜晚清冷入骨的寒意。冷蝶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着头发，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吴峰系着浴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用一块白色的大毛巾拭着头发，走到梳妆台前弯下腰。一股温暖的气息环绕着冷蝶，冷蝶仍在沉思，一点反应也没有。
吴峰有点奇怪，“小蝶？”他叫了一声。
冷蝶这才清醒过来，她抱歉地笑了笑，“洗好了？”
“想什么呢？”
冷蝶扭过脸，她的眸子冷冷的，像一潭碧寒的池水，“我在想如果我离开你会怎么样。”
“你说什么？”吴峰大吃一惊。
“嗯，我刚才看了一本书，书里说什么东西都有一个保质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所以我就想，既然什么都会过期，人也一样。”
吴峰笑了，“小蝶，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冷蝶笑了笑，“我就是想知道嘛。”她带着执拗的神情望着吴峰。
吴峰摇头，“别人的事我不评论，但我们的爱情一定是永远的，所以我们不会分开，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嘴唇覆在冷蝶的面颊上，滑向她的脖颈、肩胛骨，男人身上那股阳刚的温暖流向冷蝶的身体。四片唇相缠，缠绵绵长。冷蝶闭上眼，轻轻呻吟一声：“是真的吗？”
“是的，亲爱的。”吴峰的鼻息在她的耳边摩挲，痒痒的，弄得她意乱情迷，他眼里的热情，从她的眼眸中穿透进去，一直到达她的内心。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月光下，雨线像一条条银蛇，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吴峰已经熟睡，气息深沉。冷蝶突然睁开眼，她望向窗台，窗外朦朦胧胧的，窗棂处闪着银色的光芒。她慢慢地起身，趿上拖鞋，拉开了卧房的门。
过道里很寂静，几盏射灯若明若暗地亮着，冷蝶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宽大的棉质睡袍的下摆轻轻抖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的面孔很平静，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站在大门前，犹豫了一下，拉开门，寒气一下子渗透进来，她从门的阴影里走出去，风鼓起她的睡袍，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井口映着一张苍白的脸，雨水划开水面，水中的影像轻轻地晃动着，“冷蝶，冷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絮语，冷蝶慢慢地俯下身。
突然水面破碎，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水底冲上来，红色的嘴唇，白森森的牙齿，露出一种恐怖的笑容。蝙蝠从她的手臂处扑腾而过，生硬的翅膀划过她的肌肤，冷蝶的身体一阵发紧，不可遏制地大叫起来……
原来是一个噩梦！
冷蝶睁开眼，胸口起伏，脸色苍白，梦境里的那只蝙蝠仿佛还在眼前，斜睨着眼睛，发出凄厉的叫声。
“你醒了？”吴峰低沉的声音响起，冷蝶扭过头，吓了一跳。吴峰面色憔悴，双颊微陷，原本就瘦削的脸，更为清瘦。
她又看到了一个人，陈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发现她的手臂刺痛，那里缠了几道纱布。
陈医生严肃地说道：“小蝶，你的状况很不好，你还记得昨晚做过什么吗？”
“昨晚？”冷蝶瞪着天花板，她觉得身体有点发冷，她想起了那个梦。
“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陈医生的药已经帮不了你了。昨晚你在梦游，你站在厨房，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口割到你，你都没有知觉，如果不是我发现……”吴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握着冷蝶的手。
“当时我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陈医生俯下身体，“小蝶，你的病已经影响到你的神经系统了，你需要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好好调养调养。”
“是啊，小蝶，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回英国吧。”
冷蝶望望吴峰，又望望陈医生，两人都期盼着她的回答。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都希望她离开？
“我考虑一下。”冷蝶说道。
“小蝶，不能再等了。”吴峰焦虑地说道。陈医生也跟着附和。
在如此的期盼下，冷蝶有点承受不住了，她把目光移开，额前的刘海垂下来，细细的发丝，像一道帘子，挡住了外界的窥探。
她眼里有变幻莫测的阴影，少顷，阴影散去。“好，我答应你。”冷蝶说道。
吴峰不相信冷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可是她的表情明媚，眸子温存动人，“是啊，我也想回去了。”
吴峰松了一口气，“好，我准备一下。”
当吴峰转过身时，冷蝶眼里闪过一丝阴影。
7.不愿面对的事实
“我已经履行了承诺，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吴峰说道。
欧阳夏雪正在修剪指甲，她粲然一笑，“你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不行，你答应过，当着我的面把档案销毁。”
这个吴峰真是死心眼，一定要我把原件给他，我说没有原件，他也不信，算了，就拿上次藏起来的那份文件敷衍他吧，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原件。欧阳夏雪边想边走上楼。
欧阳夏雪走进卧室，卧室里有一个描金画凤的五斗立柜，这个柜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冷子仲说这个柜子做工不错，但样子太土，与卧室风格不符。欧阳夏雪告诉他，这是她的心爱之物，冷子仲才同意她把柜子放在卧室里，如今这个柜子就放在角落的一个位置。
欧阳夏雪拉开抽屉，她的手在抽屉的底板层轻轻摸索，只听嗒的一声，看似一个整体的抽屉板竟升上一个暗格来，里面放着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档案。
这就是这个五斗柜的玄机。这是一个乡下老木匠帮她做的，那个时候她们剧团的花旦下乡学习，她们学习的那个村有一个老木匠会做这种带暗格的柜子。
剧团里的人每人都做了一个。欧阳夏雪嘴巴甜，哄得老木匠很开心，给她做的柜子是最好的，现在这个柜子派上用场了。
欧阳夏雪取出档案，关上暗格。这个暗格要打开是有门道的，不知道技巧的人，就算把整个抽屉拆开，也不可能打得开。
脖子后有一点凉意，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夏雪觉得身体发紧，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影。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转过身，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冷子仲站在她的斜对面，正用阴鸷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
欧阳夏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子仲，你怎么回来了？”
刚才进来时，房间里明明没有人，冷子仲怎么会突然出现，见鬼了吗？
欧阳夏雪的目光投射到冷子仲身后，她明白了，卧室里的窗帘有两层，一层是素色的窗纱，一层是密不透光的遮光布，如果一个人踩在窗台上，躲在遮光布后，不留心是发现不了的。
原来他早就躲在那里。欧阳夏雪心里一抖，她下意识地把档案藏在了身后。
冷子仲走过来，“你刚才在藏什么？”
“没，没什么。”欧阳夏雪不住地向后退。冷子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冷子仲的手瘦骨嶙峋，手指像钢爪一样钩着她的肉，欧阳夏雪痛得哎呀直叫。
她手里的东西被冷子仲夺了下来。“这不是小蝶的诊断书吗，怎么会在你这里？”冷子仲嘶哑着声音吼道，额头青筋暴露，脸上的肌肉一块块地颤动着。
欧阳夏雪哆哆嗦嗦地支吾道：“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冷子仲的目光逼视着她。
“爸爸，还是我来说吧。”卧室的门打开了，吴峰出现在门口。
“原来你们……”欧阳夏雪看看冷子仲，又看看吴峰，她心里全明白了，“吴峰，你竟敢骗我！”她愤恨地叫道。
难怪吴峰坚持要她去拿原件，根本就是在给她设套，她还傻乎乎地钻进去。她太傻了，唱戏还行，玩心机根本玩不过别人。
吴峰不去看欧阳夏雪，“爸爸，我和您说，她拿着小蝶的档案逼着我们离开，您还不信，现在您亲眼看到了吧？”
冷子仲默不做声，他的面色越平静，欧阳夏雪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爸爸，我问过陈医生，小蝶的病历一直都锁在诊所里，现在也还在那里，这个女人怎么会拿到病历，这说明她一定有同谋。”
吴峰的话听得欧阳夏雪心惊肉跳，她要是再不反击，就没有机会翻身了。
“子仲--”欧阳夏雪叫了一声，两行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她只有采取最擅长的手段了。她的身体贴上去，柔软的手掌抚过冷子仲的手臂，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冷子仲。
冷子仲不为所动。“这份病历你是怎么弄到手的？”他继续追问。
“我真不知道这病历是从哪里来的，有一个人寄给我，但没有署名。我拿到病历也觉得奇怪，想问问你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再说了，你不是也不让过问小蝶的病情吗？”欧阳夏雪委屈地撅起嘴。
她上前，把脸贴在冷子仲的脖颈上，她怀中的男人，一动不动，像一截干枯的木桩。就算你是石头，我也要用温度把你融化。欧阳夏雪想着。
“子仲，我错了，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想只要小蝶离开，就没人反对我嫁给你了。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欧阳夏雪抽抽噎噎地说道。
吴峰冷笑一声：“什么叫蛇蝎美人，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欧阳夏雪心里暗恼，但也没法发作，当务之急是要过了这关，她能顺利成为山庄的女主人，吴峰的事以后再说。
冷子仲哼了一声，他生硬地推开欧阳夏雪，“你不要再说了，我最恨别人在我背后耍阴谋，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吧，我会给你补偿的。”
欧阳夏雪泪眼蒙眬，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眼前这个男人的口中。这个男人前几天还和自己温存，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欧阳夏雪又扑了上去，“子仲，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们先不谈这个，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冷子仲痛苦地摇了摇头，“夏雪，对不起，我低估了小蝶的承受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