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
一声淡淡的声音想起，琴声戛然而止，婉儿喘息了片刻，又开始重新弹奏，如此往复，已是两个星期。
从痛苦不堪到能心如止水，婉儿身上发生令其他人不敢置信的蜕变。
江鱼儿是严师，想当初她学琴从无到精也不过两三年，他听老师说的最多的就是“重来”。婉儿比她当初更痛苦，江鱼儿经历的是肉体上的痛苦，而她经历的是自我的否定，否定以前自己的琴艺。但是婉儿也是幸运的，至少江鱼儿会在她心中郁结的时候开导她。
“婉儿，你可听说过上善若水。”
婉儿摇了摇头。
“上善若水是一种道家的意境，今日我不讲道而讲水的心境。人无常在，心无常宽，上善若水，在乎人道之心境，即，心如止水。”
婉儿听完一怔，恭敬地说道：“多谢先生教诲，婉儿明白。”
江鱼儿看着婉儿，然后点点头，有时候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心中有了即将发芽的种子，终有一天会有长成大树的那一天。
婉儿在《长门赋》上表现得越好，最高兴的不是江鱼儿而是洛英。洛英接管长乐楼，自然希望长乐楼能在他手中为家族发挥更大的作用，不要以为洛家就一个公子，想要取代洛英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江鱼儿从不过问洛英的家事，也许洛英最初只是为了结交她，但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江鱼儿还分辨得出来，若他人待她如友人，她必以友人之情待他，今日她为洛英教导婉儿也是为了还人情罢了，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点破而已。
今日婉儿练完琴，江鱼儿便告诉了她即将上长乐楼表演的事。
“这么快！”
“你已经能很熟稔地唱出《长门赋》了，无论是大气还是哀婉，你都能很好的驾驭，你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时间的积累，明晚长乐楼就会安排你的表演，好好把握。”
“是，先生。”
江鱼儿点点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婉儿起身告辞，不禁问道：“婉儿，你还有什么事吗？”
婉儿犹豫了片刻，然后郑重地一拜，说道：“长明先生，我能否拜你为师？”
江鱼儿楞了片刻，说道：“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婉儿自幼无父无母，无所依托，先生愿意教我是婉儿的幸运。婉儿知道若是《长门赋》一教完，就很难再得到先生的教诲了。婉儿自知愚钝，还想在先生座下学习。”
江鱼儿哑然失笑，道：“你倒是贪心。”
“婉儿就是贪心，先生可愿收我为徒？”
江鱼儿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去的地方，日后也必然留在长乐楼，一个人还是有些不方便的，而且经过两个星期的朝夕相处，婉儿的品性她也清楚，不如收下这个徒弟，有些事也可以帮着遮掩一下，古人重师如重父，江鱼儿相信婉儿不会做出危害自己的事。
婉儿忐忑地跪拜在地上，很是紧张不安，深怕江鱼儿会拒绝她。良久，直到江鱼儿答应了她，才欣喜地抬起了头。
“既然你拜我为师，那么有些事也有必要让你知道，免得你误会，但是若是你将这些事告诉他人，就休怪我不念师徒之情了。”
“是···什么事？”
江鱼儿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婉儿，然后扯掉了自己的发髻，手在脸上轻轻拂过，长发垂下，儒雅的公子江长明变成了绝美的江鱼儿，容貌变得不多，但是英气少了，柔美多了几分，人也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啊！”婉儿张大了嘴，不敢相信。
江鱼儿微微一笑，声音也变成了女声。“婉儿，还不拜见老师？”
······
是夜，月光皎洁。
江鱼儿早早地坐在了长乐楼上，平静地喝着茶，倒是洛英有些左立不安，频繁地问着身边的下人。
“洛英兄，不如你陪我喝喝茶？”
洛英一怔，有些不好意思道：“让长明兄见笑了，只是今天通知了很多的达官贵人，若是搞砸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洛英兄安心，我相信我的学生。”
“婉儿真是幸运能拜你为师。”
江鱼儿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虽然嘴上说着相信婉儿，但是心里也在担心着婉儿，成百在此一举，做师傅的岂会不担心。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长乐楼座无虚席，看来洛英真的是下了很大的手笔啊，江鱼儿透过纱幔看到了不下十名朝廷的大官，忽然江鱼儿看到了一个老人，不禁对着洛英问道：“那人不是最近殿试第一走马上任的公孙弘？”
洛英看了一眼说道：“的确是他，没想到他会来长乐楼。”
“我听说公孙弘是天子最近身边的红人。”
洛英噤声道：“不要议论，天子不喜。”
渐渐的，长乐楼安静了下来，下人吹灭了大堂内的烛火，只在中央亭子里点上香烛。客人们也停止了低声的交谈，因为他们知道已经开始了。
像这种类似于现代新曲发布的场面，没有主持的司仪，直接就是主题，这是长乐楼一直以来的规矩。整晚只有一人一曲，为的就是突出一人一曲，这是长乐楼一直以来的做派。长乐楼才开的时候，这样的夜晚有很多，只是这些年渐渐少了。
今晚还是值得期待的······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人未至，歌先至。宛若黑夜中的流水，淌淌而过。
婉儿白巾遮面，怀抱古琴，款款走进亭子，一如流水。
当琴声响起，满堂乍惊，江鱼儿就明白婉儿成功了，从此长安只闻《长门赋》，其他皆黯然失色。
所谓一曲“长门”红绡无数，婉儿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一朝成凤凰。
体会归体会，精神上婉儿有些恍惚，以致第二日练琴都走了神。
江鱼儿看了一眼说道：“昨日困苦尤彷徨，今日荣华富满堂，也可以说是昨日荣华富满堂，今日困苦尤彷徨······”
婉儿猛然惊醒，说道：“老师，对不起，我······”
“好好练琴吧，明天我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江鱼儿叹了一口气道。
《长门赋》成功得有些出乎江鱼儿的预料，现在满城都在议论这件事，下至布衣百姓，上至天子怕是都知道了长乐楼里的《长门赋》，这本是好事，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官员的无心之言，让江鱼儿醒了神。
“这《长门赋》莫不是在隐射退居长门宫的陈皇后？”
这是那位官员的原话，并不带任何感情，但是却让江鱼儿有些担忧会有人趁机借事说事，最后让洛英白白遭了池鱼之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