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生离?死别?
不知是那日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商君珏心情大好,竟真的批准她四处走动,天下日复一日在院里散步,身后的侍卫离她五步距离,并没有任何想逃跑的迹象,渐渐地便让这些侍卫放宽了警惕。
商君珏见她没有什么大动作,也渐渐信了她两分。
今日,商君珏突然心血来潮,拉着她的手出门逛街,天下享受难得的新鲜空气,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被你那小黑屋关久了,还真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商君珏脸色沉静如水,只是紧紧牵着她的小手,生怕她在拥挤的人群中走散了。
京城的夜市总是喧闹不堪,华灯初上,自宁河两岸升起无数红纸灯笼,河道旁吹着舒爽的凉风,夜半平南河道两旁墨墨续续地亮起了灯火,明黄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随水摇曳,温暖地晕开。
堤岸两旁,白天忙忙碌碌的商客们渐渐散去,只余游玩赏夜的人们,有袅娜娇羞身着罗裙的女子,也有手摇折扇风度翩翩的公子。一弯明亮的上弦月静悄悄地趴在柔嫩的柳枝上,似在窥视这旖旎夜色下即将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
宁河两岸琼花盛放,朵朵白蕊密密攒攒,然,比这琼花更密的是两岸晃动的人脑袋,乌压压一片生生骇得人升出一种一定要挤进去的斗志。
商君珏牵着天下的手游走在京城街道上,身后的护卫也站开五步之外,天下终于得以出门,心情大好,拖着商君珏买东买西,恍惚记起当初在平南,她也是这般拉着他,央求他给自己买一块同心玉佩。
刚开始,天下还有几分矜持,努力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跟在商君珏的身旁,可走着走着,她便原形毕露,开始东摸摸、西看看,商君珏递给她一袋散碎的银两,然后淡笑不语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挑挑拣拣地不亦乐乎。
天下挤进最热闹的那个摊位,很多女子簇拥着挑选胭脂水粉,天下素来对此不感兴趣,想要转身之际,不料身旁的女子附于耳旁,简单吐出两字,“花灯。”
天下笑嘻嘻退出人群,忽而拉了商君珏的手,往那河岸一指。
商君珏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波光粼粼的音色河面上,漂浮着一盏盏漂亮的河灯,宛若女子发髻上的花儿,煞是美丽。而河岸的两边站满了放河灯的人。
天下面上一喜,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商君珏回道:“今天是六月九日,鸳鸯节。很多痴情男女,都会在河灯上写下自己心仪之人的名字,然后将其放入河中。如果这盏河灯能被心仪之人拣去,那便是姻缘天注定,好事将近。如果不求姻缘,亦可以写上愿望,让其随波荡漾至远方,一样可以得偿所愿。”
天下的眼中闪动着狡黠,呵呵一笑,说:“还鸳鸯节呢。你知道鸳鸯新说么?”
商君珏诱人地“哦”了一声,示意天下讲解一下。
天下得意洋洋地说:“鸳鸯新说就是-----鸳鸳相抱,鸯在一边看热闹。”
商君珏咋一听,没懂天下的意思。
天下将手一指,商君珏顺着天下的方向望去,但见两名男子正在眉来眼去地看着彼此,其中一人将手中的那盏河灯放到河里,另一人立刻用靶子将其拉到自己的面前,抛入怀里。那动作之快,无与伦比。
天下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你说,他俩行的是第几式?”
商君珏见她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的样子,不经意笑笑,将她漂亮的小脑袋扳回来,了然地弯唇一笑,伸手牵住天下的销售,向着卖河灯的老者走去,说“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周围放荷灯的人,开始起哄,皆吵嚷道:“放荷灯吧,放荷灯吧,好姻缘啊!”
在商君珏炙热的目光下,天下破釜沉舟般大吼一声:“放就放!”
掏出银两,递给了老者,然后一屁服坐到了较为平整的石块上,借用着老者的材料,自己黏贴起了孔明灯。
商君珏双眼含笑地看着天下忙活,柔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天下扫他一眼,大咧咧地回道:“不用,你就等着看好吧!”
当天下将孔明灯做好后,老者赞叹不已地递给了她一只沾了少许墨汁的毛笔,她拿捏在手中,却并没有在孔明灯上写下什么。
商君珏知道天下这是不想让他看见她要写的内容,所以非常君子地转开了头,看向他处。
天下见商君珏转过了身,忙低头在孔明灯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点燃了灯蕊,看着它缓缓地升到了天上。
就在孔明灯缓缓飞向夜空时,众人都抬头仰望星空时,黑影突然自四面八方腾跃而出,带着利器的粼粼反光割裂背景天幕中圆满的十五之月,悄然落在满园繁花之中,碾花无声。
一圈黑影举了刀戈斧械,蒙面黑衣,侧身极缓极缓地逼近,似一汪腐败糜烂的死水,带着黑色的光晕漫漫潮汐,点点吞噬而来,而这月下潮汐的尽头便是紫龙银线镶锦袍的渠太子。
只能眼见着那如夜缓涨的死水最终围拢在商君珏十步开外,散成一圆状暑面,再不向前。瞬息之间,风也静了,万物僵持。商君珏岿然不撼,似一柄宝剑临渊出鞘,铮而不鸣,剑气己动四方;又像日晷正中矗立的金铜晷针,穿刺石晷,月夜无日,晷针影西斜。
商君珏背转身对天下,右手执剑,一袭寒光剑气自袖中滑落其手心,刹那被他握牢。
对峙双方犹似彼弓此弦,不见弓箭,却让人觉察到吐纳之间一场无声无形之较量正如荼拉锯,直至拉弓满弦,紧绷,摧弦欲断……
“腾!”死士之中一人于包围圈中大鹏展翅一跃而起,弓断千钧之际,箭离弦而发,一柄长剑直取渠太子面门而去。那幽黑的光晕一时缺去一角,似瓶口拔塞,千里拱堤坍溃一泄如注,十面八方流矢飞箭皆奔着日晷正中那柄晷针——渠太子而去。
天下心口蓦地一收,空落落直直往下坠去。
却见商君珏剑花一挽,足尖点地借力而起,擦着矢尖剑端跃然其上,几声“嗖嗖”锐利破空之音回荡园中,箜崆鸣竹之声没入花丛,未见他出手,眼角却察流萤一般几道线光划过,几个死士闷声倒下,溅起碎花如尘,浅黄棠紫。
一丝腥甜气息溢出,缓缓浮动月下,月色皎皎莹白一如新……
埋伏在五步之外的李碌和十三等护卫己发现异状,陆续倾巢而出,那黑衣死士却丝毫不退不怯,只迎不避,这打法虽然表面是想取他的性命,实则不然。
两方打斗中,那为首的黑影突然朝天下奔来,在其他刺客的掩护中,将天下拉出闹市,“走!”
天下回过神来,跟着那人逃走。
人影此起彼消,兔起鹘落竞相杀戮追逐。死士手中皆是削铁如泥之利器,其中三五之人紧紧围拢渠太子,游刀走剑、戳刺、举劈、利斩,招招毙命紧追不舍。商君珏闪避、兼攻、佯退、连剑、弹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以一敌五,不见颓势,竟是势均力敌。
刺客来得太突然,两方惨斗,打得难分难舍。
天下在战斗圈中渐渐退离,想要趁乱逃离,熟料商君珏眼神狠戾,直直朝她方向射来。
“天下!”商君珏突然大喝一声,那声音就如同用刀剑劈开了铜墙,有着孤注一掷的力量,和破釜沉舟的气势,以及……无法隐匿的脆弱。
商君珏凌空跃起,挡住了她的去路。但见他手中长剑一抖,就犹如一条残暴的银龙于夜色中狂舞。银龙所过之处,血雾弥漫,闷哼过后,有人头落地!
他直直落在两人面前,一双墨滴的眸子紧锁在他身上。
天下退后一步,商君珏亦随即上前一步,始终与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夜色下,商君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修长白暂的手指,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直到他确认手上并没有沾染一点儿血迹后,这才缓缓地扬起了唇角,轻轻地、诡异地、令人毛骨悚然地笑着。
天下有些害怕,满眼防备地注视着商君珏,却见他将那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向了自己,放到了彼此中间的位置上。
“别走,回来。”商君珏向她伸出手。
天下呼吸一窒,身体僵硬在当场。
身旁的黑衣人攥紧天下的小手,生怕她被商君珏扯了过去。
月亮悄然偏移,时间滴答而过,四周围的人影绰绰,两方打斗激烈。商君珏却如同一座冰雕,一动不动地站在拱门前,伸着一只渴望得到回应的手。
天下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仿佛面临着生死攸关的抉择。
商君珏脸上带笑,眼神充满期冀,一步步向她走进,保持着伸出手的动作,“回来…”
他将手伸长了一些,放到了天下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只要她一抬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手指。
天下微微颤抖,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商君珏,你说,我们之间,是不是孽缘?”
商君珏反问:“孽缘,难道就不是缘?”
天下笑着垂泪了,将手放在他手心,随即被他紧紧握住。
手尖相触,手指瞬间被商君珏狠狠地攥住,仿佛要捏碎骨头般用力!
商君珏顺势用力一扯,将天下扯入自己的怀中,霸道地圈住她的腰肢,用力地收紧手臂。
身旁的黑衣人见此一幕,登时大怒,举剑朝他刺去,将两人拆散,冷剑只扫商君珏面门,商君珏侧身一躲,随即被包围,吩咐厮杀得起劲的李碌,“保护太子妃!”
李碌得令,提剑就往准备带走天下的两名黑衣人砍去,顿时打作一团。
商君珏出行之前并没有带多少侍卫,渐渐寡不敌众,李碌见商君珏孤立无援,顾不得其他,将天下晾在一边,加入商君珏打斗队伍。
天下看着商君珏渐渐寡不敌众,一颗心悬在了半空。
为首的黑衣人从打斗圈里脱身,纵身朝她飞来,一把揽住她,足尖一点,腾空跃起,商君珏提剑欲追,却被无数黑衣人打退,天下被那人抱着,在其他刺客的掩护下,一路施展轻功撤离,商君珏气急攻心,大喊,“天下,回来!”
天下忍不住转头,只见一名黑衣人趁他不备,一掌打在他背上,商君珏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挥手一刀,那名黑衣人便身首异处。
于此同时,天下被一凛潾潾倒月寒光晃到了眼……但见墙头缓缓簌簌趴着一乌衣人,手搭一半月弓箭横放于墙头,满弦待发,正对商君珏的背部心窝。
“趴下,阿珏!”
天下挣脱身后黑衣人的限制,不顾一切冲过去,倒在了那个紫衣锦袍的怀抱之中,心口含着三九玄冰一般,凉凉地透,温温地疼……
原来,她终是百炼也成不了钢……只是一具碌碌平庸的血肉之躯罢了。
“天下!你怎么了——怎么了……”商君珏抱着天下,全身抖得筛糠一般,手上慌乱地捂着她的心口,似乎想要堵住那汩汩如泉的暖流,却始终不得其法门,无措似痴懵孩童。
天下对他笑了笑,只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桂子的香轻轻浮了起来,满园满月。
那黑衣人也不顾一起冲过来,一双新月眼里充满了痛楚,“天下。”
是君梓。
“天下,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商君珏一双眼空洞洞似被天地万物遗弃,落落惶惶。
“对不起……阿珏…还记得我说过,我早已将白墨两家财富早已拱手送人了么…其实……那个人就是你啊…洞房那夜……那块不起眼的旧木牌……就是宝藏的钥匙……我对你,从来……没有秘密……”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他恍若未闻,只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天下听着商君珏一声声痛苦的呼喊,心痛得难以自侍,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这次…恐怕再也不能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