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如此最好不相见
兮兮无意的一眼，却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的波浪。
那男子有着神仙一般的面容，修长的眉毛好像一双出鞘的宝剑斜斜飞入两鬓，一双眼睛像是天色最暗时的寒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又像是深秋的潭水一般望不到底，只是一眼，兮兮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卷进那无边的深潭了。
鼻子挺直，鼻头精致，嘴唇不薄不厚正是兮兮最喜欢的那种，嘴角似翘非翘，看上去好像在笑，仔细一看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兮兮前世是个画痴，偷偷省吃俭用买了一块手绘板，却是板子到手没多久就检查出了胃癌。所以兮兮只用那板子画过一幅画，画的就是兮兮心中的白马王子。
那一幅画花费了兮兮极大的心血，反复深入刻画了很久很久，久到兮兮潜意识认为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了，更是深深爱上了那个她虚构出来的人物。
眼前这个人和兮兮当年画中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她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难道老天给她机会重生就是为了安排她与他见面么？那么，前面十几年所经历的事情，就一点也不苦了。
那人侧身站在一旁等着兮兮出去，良久却发现兮兮只是张着个嘴巴望着他，脸上露出的是他最常见的痴迷表情，皱了皱眉，转身想要退出茅厕。
看到画中的人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兮兮才醒悟过来，她现在是个打扫茅厕的小丫头，而眼前这位美男子是楼里的嫖客。
看那男子转身想要离开，兮兮一着急，伸手去拉他。却是捏住了那人的广袖，又想起现在的自己触碰这仙人一般的人物是在玷污人家，又赶紧把手藏回身后，道：“公子请用，婢子马上就走。”
说完逃似的跑出了茅厕，工具也顾不上提，扔在了茅厕背后。
兮兮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她只想逃离现在，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恨自己的身份，愤恨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
眼泪被风一吹，顺着脸颊划了下来，兮兮也顾不得擦，她只管往前跑。
藏香楼占地并不算太大，很快她就跑到了后院，跑到了她住的柴房门口。
泪水糊住了眼睛，只是朦胧看到门口有个人影迎了上来。
“你怎么了？”是公鸭嗓的达仕。
兮兮扯出一个丑到极点的笑容：“我没事，你帮我个忙吧。”
“说吧。”
“我今晚负责清扫前楼的茅厕，你帮我守着行么？我不舒服，做不了了。”
“行。”达仕也算是个实诚的孩子，看兮兮一塌糊涂的脸，知道不该多问，自己赶紧往前楼去了。
兮兮背靠着柴房的门，滑坐在石阶上，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她会是妓院里一个因为毁容连客都接不了的可怜妓女呢？她宁愿自己是一个普通农家吃不饱穿不暖的黄毛丫头啊。为什么不能晚点相遇呢？为什么不能在她赎身脱离贱籍之后相遇呢？
为什么相遇的地点会是在青楼的茅厕呢？他是来寻芳的嫖客，她是提着粪刷子的又脏又丑的可怜丫头，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安排呢？难道还嫌捉弄她捉弄得不够多么？
为什么相遇的时间和地点都是这么的不对呢？难道她就是得不到幸福么？
兮兮越想越难过，抱着膝盖仰头哭得厉害。
今晚人都在前楼忙碌，后院并没有人，所以兮兮虽然哭得失态，却是没人来围观取笑她的。
兮兮哭到最后声嘶力竭，坐在石阶上搂着膝盖靠着门睡着了。
等到天微微透亮的时候，一个疲惫的身影走到兮兮面前。
兮兮累得狠了，并未被惊醒。
来人叹了一口气，俯身抱起兮兮，用脚踢开柴门，把兮兮放在了床上，帮忙脱下了她的鞋子放在床前，又拉过被子替兮兮盖上。
他站在床前沉默良久，又是一声叹气，转身出了门，把门紧紧地拉上了。
后院养的鸡“喔喔喔”地叫了起来，兮兮知道，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虽然晚上睡得很晚，但她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候醒来。
她已经想明白了：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并不能强求对方也喜欢自己。更何况，她爱上的是她一笔一划涂抹出来的那个人，而不是昨晚那个跑来逛窑子的嫖客，那只是移情作用罢了，不用太在意，一切都会过去的。
每一天都是新的，她还是那个张兮兮，还是那个为了离开青楼努力着的张兮兮。
心中下定了决心，倒也不是很难过了，兮兮掀开被子下床，穿好鞋子，略微梳理了一下头发，拉开了门。
一开门下了一跳，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个人，他是靠在门上的，兮兮一开门，他便顺着往门里倒了进来。
兮兮仔细一看，原来是达仕。
她心里疑惑，蹲下身去推达仕。
达仕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兮兮的脸放大在他面前吓了一跳，一轱辘爬了起来。
兮兮问他：“你坐门口干嘛呢？”
幸好昨晚大家都睡得晚，这会儿还没人经过这里，要不她真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件事了。
“昨晚我担心你来着。”达仕脱下青色小帽，抠了抠头皮。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一紧张就会发作。
说不感动是假的，兮兮勉强绷住脸皮道：“赶紧回去睡觉吧，以后可别这样了，被人看见会说不好听的话的。”
达仕听兮兮这么讲，心里觉得她说得在理，感觉自己又给人家找麻烦了，愧疚得很，垂着头向兮兮道歉。
兮兮不敢和他多讲，一旦被那些碎嘴的丫头看到，那她就没有清净日子好过了。伸手推他，道：“赶紧回去睡吧，你昨晚怕是没睡好呢。”
达仕看兮兮没有怪他的意思，这才扣上小帽低着头溜着墙根跑了。
兮兮洗漱收拾干净之后拿上了清扫用的工具出了门，达仕是个有心的，昨晚替她把工具收拾提了回来放在显眼处，并不需要她四处寻找。
兮兮提着工具和从前一样先去了前楼。
藏香楼的清晨总是这般寂寞，她如一个卸下浓妆之后的戏子，疲惫而苍白，孤零零站在鲜有人经过的街头，看着繁华之后的萧条，静默不语。
前楼洒扫的丫头用竹子扎成的扫帚轻轻拂过地面，把狂欢中跌落到地的食物残渣拢在一起，曾经华丽精致的佳肴到最后也只是一团灰扑扑不辨其形的破碎残骸。
所有的动作都在寂静中完成，轻盈而熟练，生怕惊起才睡下不久的小姐们。
兮兮学着她们的模样轻手轻脚地去了茅厕。
达仕果然是个妥当的人，茅厕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需要兮兮打扫的地方。兮兮坐在土陶马桶上，呆呆地望着昨夜那人站过的地方。
兮兮骗不过自己，她还是很想念那个人，哪怕只是移情作用。
她细细在心中描摹她的画中仙人，不知是记忆太过久远还是怎样，怎样回忆比较，都只能想起昨晚那位美男。
越想就越觉得那位美男就是自己所寻的意中人。
兮兮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打断回忆，轻声对自己说道：“别再想了，你们的身份悬殊太大了。他必定是哪家的达官贵人，说不定就是那什么赵太师呢。而你呢？你只是个在窑子了负责扫厕所的丑丫头。他若是长了眼睛，就肯定不会看上你，有什么好想的呢？早日忘了才是正途。”
心不动则不痛，兮兮是深信这条理论的。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个男子深深地埋了起来。
一个过场的嫖客，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呢，还是妥妥地忘了比较好。
兮兮扫净四个茅厕，仔细把手洗干净了，才进厨房找李大娘讨小灶吃。
李大娘一见兮兮却是吓了一跳：“我说溪丫头，你做什么了？眼睛熏得通红，还肿泡泡的。”
“嘿嘿，早上起来的时候遭风吹了砂子进眼睛，越揉却是越肿呢。”兮兮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说道。
李大娘“啪”地拍掉兮兮挂在她手臂上的爪子，道：“你这丫头，做事过不过心的？砂子进了眼睛能揉么？活该肿眼泡。”
却又心疼，扯过兮兮的脸，就着天光瞧了瞧：“还好没弄伤眼睛。等着，我去给你拿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