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笑不在心犹为笑
兮兮坐在马车里，耳中听得车轮轧过青石板的“碌碌”声，心中一片空茫。
近来发生的一切，她都感觉像是一个梦，从赵太师匿名买画，到湘云好心赠金，到韩公子仗义赎身，都是一个梦。
这个梦真的太美了，期盼了八年，终于重新获得了自由，终于人生可以由自己掌握，不再仰人鼻息，不再看人脸色，不再提心吊胆，身上还有一笔巨款傍身，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所拥有的更美好呢？
“你在想什么？”大胡子实在看不下去兮兮一张笑得痴痴傻傻的脸，出声问道。
“你现在的样子很……”他出生大家，从小就被教育要温文有礼，因此这个“蠢”字他实在是不好说出口，想了半天最后勉强道：“很奇怪。”
“公子想说很蠢是么？”兮兮倒也有点自知之明，嘿嘿笑道：“得蒙公子相助，婢子终于重获自由，高兴是自然的事，婢子样貌丑陋，笑的样子自然也难入眼，还请公子见怪不怪吧。”
“你现在已是自由身，也不必在自称婢子了。”大胡子道：“你我相处时日估计不会短，整日公子、姑娘的颇为奇怪。我姓韩，名唤云劲，字子山，你是来给我当军师，便也同其他门客那般叫我一声子山兄，我便喊你……”
兮兮毕竟不是家中的丫头，叫她一声熙姐儿实在有些奇怪，叫她熙儿又显得太过亲密。他一向身在军营，极少与女子打交道，更没有请过女军师，实在不知如何称呼兮兮了。
突然又想到娘亲最近对自己的婚事催得紧，自己把这么一个青楼女子莽莽撞撞地给接回家，如何向爹娘交待，又如何解释自己只是要她做一个情场的军师呢？实说了怕是要惹娘笑话，说谎却是越描越黑。越想越是头疼，那眉间的沟壑就越是深了。
兮兮却是不知道他心中有这番曲折的历程，只道他是为不知如何称呼自己而犯了难，微微笑道：“我姓张，名唤兮兮，之前没有字，此刻便现想个字……就叫我崇生吧。崇拜的崇。”
这唐朝并不像兮兮前世所知的古代那般封建古板，女子也可以有名字，也可以把名字告诉相熟男子。只是普通人家受教育程度不高，所以女儿名字大多起的单字，叫的时候就在这个单字后面加上“姐儿”一词。
兮兮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叫别人一声什么姐儿还好，但却是实在忍受不了别人管自己叫“熙姐儿”，从前不能自己做主，现在得了自由，没人再来管着自己，当然得帮自己正名。
自己和那大胡子只是雇主与劳工的关系，“兮兮”这名字还轮不到他叫，因此现想了这么一个与“重生”谐音的表字，也算是纪念一下自己的这次重生。
那大胡子却是眼神又犀利起来，两把凉飕飕的眼刀子插在兮兮身上，冷声道：“你卖身契上可不是这个名，你当如何解释？”
他表面上好像是信了兮兮之前的那套说辞，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哪里会这般没警惕心，他是打了个顺水推舟的主意，看看这个可疑的女子究竟这般想方设法靠近自己有何目的。
兮兮被他吼得一愣，却是很快便反应过来道：“一来，崇生之前身堕脏污之地，再顶着祖宗的姓却是玷污了；二来，大伯一家狠心卖掉崇生，就已经是不把崇生当家人，崇生又何必厚着脸皮用他们的姓呢？索性借了这全国第一大姓，也算是大隐于世。”
大胡子眼睛一瞪：“……第一大姓当为天子之姓，你竟敢胡说？”
“啊，口误。”兮兮被他一喝，才想到自己现在是在一个皇权统治的国家，竟然犯了这么大个失误。以前都是和下层百姓打交道，也不会计较得这么细致，现在那大胡子反应如此之大，怕是个忠君爱国的大忠臣。
兮兮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送去大牢，来个秋后处斩。越想越是害怕，活在古代真是太悲惨了，面子里子都不想要了，缩着脖子道：“我在藏香楼里如坐井观天的愚蛙，听的都是街头巷尾的闲话，不知天子姓讳，子山兄，你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吧。”
“你……”大胡子皱眉道：“一个女孩子，怎么说话这般粗俗？”
兮兮察言观色，看他好像不准备和自己计较第一大姓的问题了，嘿嘿笑道：“子山兄教训的是，崇生这就开始改。”
“……”大胡子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这丫头之前的那番说辞怕是练了好久才能说得那么有理有据吧？这时的泼皮无赖模样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么？还是她真的是奸细，故意装疯卖傻降低自己的防备？
他心中来来回回几番变化，最后打定主意：管她如何表现，都要好好防着她，只要她一有异动，就立马下死手，绝对不让她溜脱。
心中主意打定，这才又开口问道：“你是为着逃出困境，犹如重生，这才化名“崇生”么？”
兮兮懒得和他解释，伸出大拇指道：“子山兄果然聪明！”
大胡子心中得意，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这是自然。”
兮兮不知他心中城府那般深重，只当他是个大叔面孔正太心的闷骚，不由得抿嘴一笑。
大胡子心想：这丫头面目可怖，可惜一对漂亮眼睛了。
马车慢慢停止了摇晃，“哒哒”的马蹄声也停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在帘外响起：“三爷，到家了。”
“嗯。”大胡子应了一声，起身掀开帘子跳了下车，回头对兮兮道：“快点下来吧。”
“……”兮兮心道，我好歹是个女孩，也没说扶我一把，连个帘子都没说帮我捞一下，活该你追不到妹子！心中这样想，行动上却是不敢违抗，自己捞开帘子跳下车来。
大胡子领着兮兮从侧门进了宅院，穿过一个中庭花园，又七扭八扭的到了一排厢房跟前。
兮兮一向方向感不好，此时又是夜里，因此一时完全不辩来路，不知身在何处。
大胡子对守在门口的丫头问道：“屋子收拾好了么？”
那丫头赶紧低着头福礼道：“回三爷，已经收拾好了。”
“嗯，带这位张姑娘过去休息吧。”大胡子转头对兮兮道：“这听风楼二楼是我的藏书之地，是个单独的楼，你住在那里无人打扰，大可安心。”
兮兮来这古代没什么消遣，唯一爱好就是读书，此刻听闻有书，两眼放光，问道：“子山兄，崇生平日无事，爱读上一两本杂书，那二楼的书……”
“你要读便读吧，我所藏之书大多为军事所用，只怕你不喜欢。”
“没事，有字的我都爱读。”兮兮乐滋滋道。
“还有一点，我有事自会来找你，家里人多嘴杂，你没事不要到处走动，不许出了我这松院，若是被我娘知道我藏了个女子，我便要了你的命。”
“那我能出门不？”
“可以，这是冬梅，平日是负责守书楼的，也住在听风楼，便由她来照顾你吧，你若是有事便去寻她，出门也需由她带你从侧门走。”
“知道了。”兮兮其实心里有点泄气，以为出了藏香楼便有了自由，却还是寄人篱下，依旧是不自由。
但她一向是个能苦中作乐的人，很快便安慰自己道：你本来就是个宅女，人家也准了你出入自由，又不要你做事，又有人管饭管各种，又有免费书看，你咋能不满足呢？
大胡子挥了挥手道：“嗯，时候不早了，下去吧。”
待得兮兮走远了，大胡子转身对身后立着的小厮道：“传我的话下去，平日大家都盯着点这丫头，若是她靠近我的书房，或者与什么可疑人物联系，都速速通知我。”
“是。”小厮低着头应道。
兮兮那厢跟着冬梅又是几番弯弯绕绕，最后穿过一个月亮门，进了一个小楼，楼前有个不到五平米的小院，种了好些竹子，院里又没点灯，黑黢黢的，风一吹来，那竹丛就哗啦哗啦地直响。
兮兮搓搓手臂暗道，这谁给设计的，故弄风雅，种个竹子种的跟杀人现场一样，又不给点光，这是要吓死谁啊。
那冬梅也是个有眼色的，看兮兮四处找寻，又搓手臂，解释道：“这楼上的书都是三爷的宝贝，三爷爱惜得很，三爷说了，要是这听风楼走了水，院里所有下人都要军杖伺候。因此这楼没人照看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点灯。姑娘别急，等进了楼，婢子马上点灯。”
兮兮道：“谢谢你了，冬梅姑娘，我没事。”
冬梅道：“姑娘唤婢子一声冬梅便是了。”
兮兮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不会是个秘密，不如早早放低姿态和各位姐姐妹妹打好关系，免得以后尴尬，赶紧跟冬梅套近乎道：“冬梅姐姐你也别叫我姑娘，叫我兮兮就是了。”
“婢子不敢。”
“我是三爷雇来做事的，又不是雇来做客人的，冬梅姐姐你就别和我客气了，叫兮兮，亲切些。”兮兮笑嘻嘻道：“我是个独女，一直想有个漂亮姐姐来着，遇到了冬梅姐姐，哪有不赶紧往上凑的道理。”
冬梅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捂住嘴，笑道：“兮姑娘真是太抬举婢子了。”
兮兮故意做出苦着的表情道：“都说了想认你做姐姐了，姐姐你还这般和我疏远，我好难过。”
说罢还把手放在眼睛上做了个揉着眼睛哭的动作。
冬梅好笑地拍拍兮兮的肩膀道：“好啦好啦，兮妹妹别哭了，有你这么乖的妹妹，我高兴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