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雨过天青风无痕
下了一整夜的雨，韩府门前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老门房端了一壶浓茶坐在门里晒着太阳，嘴里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耳中却是突然听得丁零当啷的车铃响，伸头一看，是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韩府的大门之外。
一个穿着不甚起眼的灰布短褂的年轻男子身手利落地从马车驾座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老门房递上名帖：“麻烦老人家给府上清客张兮兮张先生传个信。”
老门房借着天光往那名帖上一瞧，上好的绒布壳子，不是大户人家哪里用得起，想来那车上坐的一定是个大人物。老门房忙不迭地还了个礼：“您稍等。”
赶紧将名帖递给旁边立着的小子让他给张先生送过去，自己在那年轻男子身边陪着聊聊天：“这位小哥真是年轻有为啊。”
那年轻人却是木着一张脸谦虚道：“哪里。”
“昨晚下了一整夜雨呢。”
“是啊。”
“今天的太阳挺舒服的吧？”
“还行。”
老门房几番挑起话题都被这年轻男子给弄得冷场，枉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各式各样的尴尬场景，也化解不了此刻的难堪。
正左右为难之际，那韩家大公子韩云苍就整顿衣衫走了过来，行到大门外，远远拱手迎接贵客道：“不知赵太师到府，韩某未曾远迎实在愧疚。”
那青色的门帘动了动，从车上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韩大公子不必如此虚礼，赵某受不起。”
那赵太师见出来的不是他想要寻的张兮兮，而是那狡猾得跟狐狸似的韩云苍，精致的脸上表情又臭了三分。
云苍只当没有看到赵太师脸色的变化，谦和道：“赵太师此话真是让在下惶恐万分。”
晋丞最讨厌的就是这韩云苍装糊涂的可恶模样，冷冷道：“哼，你将兮兮留在韩府究竟有何目的？”
“赵太师误会了，在下并无任何企图，在下上次已经说过了，此举不过是遵循张先生自己的意愿罢了。”
晋丞明白若是继续打太极，只怕自己远远敌不过这千年的老狐狸精，干脆把话说明了：“我那天让你带走兮兮，不过是想给兮兮一个情绪的缓冲而已，并不是真的就相信你的说辞。你我都不是被人哄着玩的傻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云苍礼貌地伸手请道：“如此便请赵太师到书房详谈，请吧。”
晋丞哼了一声，转身交待何青在府外等候之后抬脚跟着云苍进了韩府。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云苍院中的书房，待丫鬟奉上茶退出房门之后，晋丞先忍不住了：“兮兮并非奸细，这你是知道的，你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如今你骗她留在韩府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云苍温和一笑：“我与张先生兴趣相投，便是朋友，怎么叫作没有关系呢？张先生眼前没有做好将来的打算，为她提供一片栖息之所，是我朋友的本分，哪里有什么企图。”
晋丞见态度强硬无法撬开韩云苍的嘴，改为打温情牌：“你既然是兮兮的朋友，我便与你实话实说罢。兮兮乃是故人之女，多年未曾联系，上次巡边回京的时候，顺道去拜访才知道故人已经弃世修道，他唯一的女儿被牙婆买走了。我一路追查，寻到当年的牙婆，她承认她已把兮兮卖入了藏香楼。我去藏香楼寻兮兮的时候，被贪财的老鸨拿熙月顶了包，将我蒙在鼓里，直到兮兮入狱，熙月才终于将事实告知于我。”
云苍认真听着，却是笑而不语。
晋丞见云苍没什么反应，又道：“兮兮是故人之女，自然应该由我来照顾，她在贵府这几日，实在是叨扰了，我此来便是接她回家的。”
云苍四指轮番在桌上轻叩，笑道：“赵太师不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么？就这点诚意的话，韩某实在不敢胡乱将张先生交给赵太师。送羊入虎口可不是君子所为，而在下向来君子。”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何叫作没诚意呢？韩兄说笑了。”
“赵太师的诚意韩某自然是看在眼里，只是在下有几个问题尚未解决，可否请赵太师指点一二呢？”
“请讲。”
“赵太师所谓的故人究竟是哪一位，不妨说出来让在下认识认识，说不定，也是在下的故人呢？”
晋丞被那叩桌声弄得有点烦躁，皱着眉答道：“……鲁文哲。”
“就是兴治二年名噪一时又迅速销声匿迹的文状元鲁文哲么？”
“……是。”
“既然鲁先生是赵太师的故人，那当年的事相信赵太师一定很清楚咯？”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懂。”
“是在下疏忽了。”云苍停止轻叩，紧紧盯着晋丞轻声问道：“张先生的母亲是谁？可是二公主？”
“你怎么知道？”此话一问出口，晋丞便知自己输了，有些恼羞成怒地闭上了嘴，气得两腮微微鼓起，就像一只鼓嘴金鱼一般。
“多谢赵太师为在下解疑，赵太师是来接张先生的，去还是不去，在下说了不算，还是去问问张先生自己的意思吧。”云苍微笑着起身拱手道：“张先生在三弟的松院听风阁，我这就带赵太师去。”
赵太师因为如此轻松便被云苍诈出了真相，又看到那韩云苍如此得意的嘴脸，气得冷哼一声，起身拂袖出了书房。
云苍一点也不生气，依旧满面笑容，将手背在身后慢慢踱出了书房，而那晋丞果然不出所料地站在门口等着他带路，云苍微微一笑：“赵太师请吧。”
如今赎身事了，奸细事了，与达仕的婚约也解除了，从前的图样生意也没做了，兮兮清闲得不知做什么好，只好整日地窝在韩云劲韩三公子的藏书堆里读些闲书。
冬梅被证实是邻国奸细，已经越狱逃走，云劲也没有再往听风阁调人，每日的扫除工作不过是兮兮闲得发慌时顺手做做。
好在这古代的空气没现代那般差劲，几日不扫，书卷上倒也没什么灰。
只是，耳边没了冬梅的念叨，兮兮居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楼下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兮兮一面奇怪今天的午饭送得这么早，一面赶紧应道：“我在楼上，马上下来。”
之前图舒服而脱掉的鞋子也顾不得提上后跟，送饭的是个小丫头，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形象好注意的。
兮兮一路跌跌撞撞地奔下楼，将门打开，看清门外的来客又恨不得立刻把门关上。
门外一向沉稳的韩大公子在看到兮兮裸露着的脚踝脸上露出了一丝愣怔，很快又恢复了谦和有礼的状态，微微侧身挡住身后赵晋丞的视线，笑道：“并非什么急事，我们在门外等候就好，张先生将书放好再来便是了。”
兮兮直觉脸皮发烫，诺诺将门掩上，蹲身穿好鞋子，又整理好衣衫、发饰，这才重新开门将云苍和晋丞迎进了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