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谁许浮生都成空
虽然殿中垂挂着层层明黄色的帘子,五步十步都有宫女垂首伺候着,但是依然掩盖不了殿中的空旷和冷清。
这里是唐朝历代皇帝居住的寝宫,女皇也不例外。
此时,她正侧卧在美人榻上与大公主闲话着家常:“珍儿,那何文哲对你可好?”
大公主温柔地替女皇锤着小腿上紧张的肌肉:“回母皇,文哲待我很好。”
“你成婚这么多年了,母皇从未给那何文哲安排什么要职,珍儿可曾怪过母皇?”
大公主爱娇道:“儿臣怎么会怪母皇呢,文哲是什么本事儿臣怎会不知道,母皇若真给了他要职肥差,珍儿反而要担心呢。”
“你这丫头,嘴真甜。”这一刻,女皇已经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伸手摸了摸大公主的脸庞:“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爱的究竟是鲁文哲呢还是何文哲?”
“母皇……”这个问题大公主一点也不想回答,企图撒娇蒙混过去。
女皇却是不吃这一套:“少来,老老实实回答母皇。”
“母皇……”
“你这孩子……当初鲁文哲的事,是珠儿对不起你。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做娘的两边都不想委屈了,却还是让你受了委屈。母皇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你,想要弥补你,所以选驸马的事都顺着你,你要选那落第秀才何文哲也顺着你。”
“母皇,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咱就不说了嘛。”
“这世上也就剩下咱娘俩相互依靠,咱娘俩心贴心。母皇不希望你误会了母皇,和母皇起了生分,所以有些话,乘着今天,母皇全都说给你听。将来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怪母皇,都要想着母皇心里永远是爱着你的。”
“母皇……”
“那何文哲,文才中庸,虽然不是治国栋梁,不堪大用,但是为人也算老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母皇想着,他这样性子的人最好拿捏,你嫁给他也不至于受气。给他个闲差事,你们也算一世富贵。”
“母皇的苦心,儿臣都明白。”
“然而你成婚这么多年,却是一无所出。母皇又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的决定错了,你喜欢那鲁文哲已经喜欢到愿意找一个和他同名的人做替身,赌气的成分大过了过日子的成分,这样的生活,你过着真的会快乐么?”
大公主见自己当年的心思被母亲看穿有些羞恼:“母皇……”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喜欢的是鲁文哲呢还是何文哲?”
“母皇,其实一开始儿臣的确是鲁莽了。然而与文哲相伴这么多年,倒也已经习惯,母皇看人很准,文哲他虽然有些不甘心自己未受重视,时不时会发一些牢骚,但他对我的确算很好,又很洁身自好,从来不招惹那些莺莺燕燕来惹我烦心。我与他虽然没有爱情,相伴这么多年的亲情也是有的。”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宅心仁厚,让娘既欣慰又心忧。”女皇看着女儿不再年轻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殿外却是突然响起小太监细声细气地通报:“皇上,韩云劲韩将军求见。”
“让他去勤政殿候着。”女皇捏了捏眉心:“母皇有要事处理,珍儿,你先在寝宫里等会儿,记得留下来陪母皇一同用晚膳。”
女皇乘着步撵到了勤政殿,在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上坐下,这才下令让韩云劲进殿。
韩云劲将那一包玛瑙交由小太监呈到女皇面前之后,行礼道:“皇上,这是从何驸马房中搜出来的通敌罪证,何驸马现已收押入狱,听凭皇上处置。”
“平身吧。”女皇不甚经心地把玩着那斑斓光亮的玛瑙:“此事先不要张扬,处置之事也先放着,不要对他用刑。”
“皇上?”
“朕心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讲。”
“微臣明白。”
“讲讲你们搜查的经过吧。”
“是。”
大公主在那空荡荡的皇帝寝宫里静静等着母皇回来,周围的宫女全都静悄悄地立着,只有微风穿过寝宫的时候捞起层层布幔,为这座寝宫带来一点变化。
“珍儿。”是女皇在唤她。
大公主回过头朝女皇露出一个撒娇的笑容:“母皇。”
不知宫女们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掌上了灯,也不知母皇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周围的宫女已经无声地将桌子摆好,御膳也一道一道地摆了上来。
两人入了座,待试菜的小太监一一试过菜后,女皇挥手退下了预备上前布菜的小太监。
空荡荡的寝宫中只剩女皇和大公主二人。
“珍儿,吃菜。”
“谢谢母皇。”
虽然没有起居令在一旁记录起居注,但女皇依然是恪守着菜不过三的主训,每道菜都只吃三口。
大公主看着母皇面对她最喜欢的菜也只是三筷子,从前从来不吃的菜也是三筷子,平板地就像在例行公事。心中莫名地为这样坚忍的母皇而感到酸涩。
吃过饭,女皇待小太监将膳桌撤下之后,这才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珍儿,何文哲通敌罪证确凿,朕已下令将他关入大牢。”
“什么?”
“目前只是把他关入大牢,并未用刑,珍儿不用担心。”女皇默默观察着女儿的反应:“通敌是重罪,按例当斩,但何文哲是珍儿的驸马,怎样处置,由珍儿说了算吧,朕绝无异议。”
“母皇……”大公主艰涩地开口:“让我先见见文哲,可以么?”
“这是朕的玉牌,珍儿想见他就去韩府找韩云劲韩将军吧。”
“儿臣谢母皇恩典。”
何文哲犯得是通敌大罪,又因为皇上要求不许声张,被关在了大牢最深处的独立单间之中。
他虽然被关押在此,无人搭理他的喊冤,但也没有受过什么折磨,连所有犯人进牢都要经历的杀威棒都没有挨过。因此他虽然穿的是粗布的囚衣,但也并不显得狼狈。
此刻他正在那墙角简陋的床上垂头坐着,喊了一下午的冤也没人过来管他,倒也喊得累了。
却是突然听得牢门上锁链喀拉喀拉地响,他赶紧向扑向来人:“我是冤枉的!”
来人没有料到他有此一扑,被他一把抱住了腿。
入手却是柔软的布料,还带着一股馨香,正疑惑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文哲。”
何文哲抬头一看:是珍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拉住大公主的手道:“珍儿你来了!”
大公主静静望着何文哲,并未说话。
何文哲没有感受到气氛的诡异,激动地拉着大公主道:“珍儿,你来了正好,你快去求见母皇,说我是被冤枉的,我知道是谁在陷害我了。”
大公主望着眼前这个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男人,这个卑微懦弱的男人是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却是在这一刻突然感觉他很陌生。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个懦夫居然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拉自己下水,之后又各种诬赖他人。
“是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你是被冤枉的?”
“珍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这一次,你又想诬赖谁?”
“不是诬赖,是真的,就是她,是熙月那个贱人故意嫁祸于我的!”何文哲一心想让大公主救他出去,迟迟没有察觉到大公主语气的异样,依旧喋喋不休:“那封信是她仿照我笔迹写的,那些赃物也是她偷偷夹带入府,放在我房里的。”
“熙月。”大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将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