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此后的几天，我一直在来福客栈养伤。
冷枫医术高明，每日给我针灸。平安镇虽然没人，但药店的药还在。孟晓梦早晚去药店抓药，回来熬好给我送进房来。他们两人虽相互不见待，对我的照顾却都无微不至。有时，我不由得想，能在生病受伤的时候，被人这样照顾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古佳就住在我的隔壁。情蛊的反噬很厉害，夜里我能听到她时不时的呻吟声。她帮付世何解了蛊吗？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我叫孟晓梦每天多做一份饭菜给她送去。孟晓梦说，情蛊反噬，她最多撑不过十天，送了也白送。我只能叹气。
五天后，我的伤口开始愈合。
七天后，我可以下床。
九天后，我开始时不时出客房，在楼道里逛逛。
就在第十天的下午，我在楼道里散步时，隐约感觉到楼下有人在暗处偷看我。
我猛地朝下看，却只看到从厨房里端着药走出来的孟晓梦。
“主人，快到床上去躺着，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孟晓梦的身上全是炉灰。
“嗯，我知道。”我乖乖地向房内走去。走到房门前时，我明显地感觉到楼道转角处站着一个人。我知道他不是晓梦，也不是冷枫。
黑色的衣摆，苗家的草鞋，阿何……
如果他想见我，会直接进房来。若他不想见我，强求不得。我装作没有看见，推门进了客房。
后来，我隐约听到隔壁房间古佳的哭声。我闭上了双眼，阿何这次来，不是找我。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渐小了，再后来，连古佳平常呻吟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我心里惊觉，猛然睁开眼，顾不得身上有伤，推开门往隔壁跑。
出门却和转身准备离开的阿何撞了个正着。
他看到我，马上低下了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伤痛。
“阿何——哥”我叫他，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我特意加了一个“哥”字，就和古佳叫的一样。或许是想要接近彼此的距离吧。
阿何抬头，他憔悴了，笑起来依然温柔，只是有股悲伤会不自觉地流出来。他转身，没说一句话，准备离开。
“阿何！”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冷枫与孟晓梦听见我的喊声，都从楼下往上看。孟晓梦想上来，却被冷枫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晓梦别去打扰。
“阿何，你还好吗？”我试着用一种轻松愉快地方式和他打招呼。
付世何停下了脚步。
“阿何，你去看过阿佳了？唉，她的情况很不好。其实，是因为江南最近在发瘟疫，她得了一种怪病，现在正接受治疗，但我相信不久之后，她就会康复。你看，我也得了病，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不知道付世何有没有中蛊时的记忆，但我宁愿相信他没有。我试图把谎言当做真相传达给他。
“别说了！”阿何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我，他双手握着拳，整个后背都在强烈地颤抖，“别再说了！”
“阿何……”我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想告诉阿何，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想说，其实古佳也有她的难处；我还想说，我没有怪任何人。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阿何的声音才传过来。他说：“那个女人临死前想见你一面。”
那个女人是指的古佳。
古佳可爱的面庞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仙娘，快看快看，阿溪姐醒了！”她那清脆的声音就像铜铃般悦耳。
她曾经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阿何，她说：“阿何哥，你爱我吗？”
可是现在，她心爱的阿何哥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一声。
我心里堵得慌，很堵。是的，我承认，我也不喜欢古佳，但是同为女人，我理解她。
“阿何，别这样，古佳她确实有些事做得不对，但是她真的爱你。你想想，她并不是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以选，她也可以让你死，解脱自己。”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替阿佳说好话。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阿何苦笑道，“感谢她给我下了情蛊，感谢她借我的手差点……差点杀了你。”
我看不见阿何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很痛苦。
“阿何，你可以恨她，但是请你谅解她。”我最讨厌悲剧，为什么要有悲剧。我不是圣母，也不是白莲花，我只是想让大家心里都好受一点罢了。
“是吗？你让我谅解她？”阿何慢慢地转身，他的眼睛红红的，“我谅解了她，谁会谅解我？”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一句话。看着阿何下楼去的背影，我知道，其实最不能原谅他的是他自己。还是让他先冷静一段时间吧。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古佳的房间。
——该是了结我和她这段恩怨的时候了。
推开门，一股恶臭就迎面扑来。躺在床上的早已不是曾经的如花少女，而是形同枯槁，顶着一张鬼脸，还不停从口中涌出黑血的一具躯体。
我猛然反胃。冷枫说得没错，还不如让孟晓梦一下子杀了她，死得痛快。
“阿……阿溪姐……”她知道是我来了，像鸡爪的手动了动，从嘴里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古佳。”我慢慢地走近她，坐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眼珠转了转，看到了我，溃烂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你……你还活着……”
我点点头。
“我……还是……输……”古佳的眼看着屋梁，就好像在看着苍天。
“你没有输，蓝溪已经死了。我叫叶茹，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和蓝溪比个高低。
“赢……哈……哈……”古佳的手伸到自己的腰间，我警觉，赶快往后退，以为她又要攻击我，却发现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布袋。
她把布袋扔向我，然后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接着头一偏，再也没有了呼吸。
我慢慢地走过去，拿起那个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各种各样的珠花、头饰与珠钗，还有一面镜子，是蓝溪的那面菱花镜，原来菱花镜并没有碎，而是被她藏了起来。在这一堆杂物中，一张白色的布条尤为的显眼。
我把白布拿在了手上，这白布应该是古佳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白布上扭扭曲曲地写着一行字，我一时忍不住哭了。
“阿溪姐，我把从你那里偷来的东西都还给你，包括阿何哥的心。”
“唉，这丫头，说一句对不起有那么难吗？”我把那个布袋收了起来，“既然你不愿意认错，我也不说原谅。这一次，我们算是平局。”
阿佳，这一回，你可曾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