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她用家里所有的银子给母亲买了棺木,在街坊的帮助下,给母亲下了葬,墓碑上甚至没有母亲的名字,即使女子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也不能。因为,大家都叫母亲卖鸭血粉丝的,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姓唐,于是,墓碑上只写了“唐氏之墓”,落款是“女融儿”。她心里替母亲觉得委屈,因为她总觉得母亲应该有个很美丽的闺名,这样才对得起她那白璧无瑕的容颜,和那倾城绝代的容颜,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女子的闺名是不能写在墓碑上的。融儿这个名字她没有真正用过,因为街坊都叫她鸭血粉丝家的丫头,或者丫头,而母亲则是叫她乖女儿。
葬礼之后,女子收拾了仅有的几件破衣服,去了城南的白衣庵,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夫子庙。白衣庵的莫尘师太,仿佛认识母亲,听她讲了缘由,二话不说就收留了她。在白衣庵的那一年,她再也没能穿喜爱的粉色衣裳,而是一身灰白僧衣。从此,她有了个新的名字,叫空白,天空的空,白云的白。母亲临去时的面庞时而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明明是蜡黄蜡黄的一张脸,在她的记忆中,却是如白瓷般细腻无暇,那就是她印象中天下最美丽的女子,那个靠自己双手卖鸭血粉丝汤,一个人将她养到十一岁的母亲。
白衣庵依山傍水,附近植被丰富,女子终于有机会看见周老头给她说的那么多药名。那时候在夫子庙的街上,条件有限,她唯一认识的药物就是制成成品的大力丸。
她曾经相当好学地问,“老头,甘草是什么?”
周老头捋着胡须答到,“是一种草。”
她也曾疑惑的问,“老头,白芷是什么?”
老头还是捋着胡须回答,“一种草。”
她也曾绝望地问,“老头,那人参是什么?”
老头不怕死地继续捋胡须,“还是一种草。”
女子彻底绝望了,“那这些是一样的东西喽。”
老头终于不捋胡须了,转过脸望着她,恨铁不成钢道,“甘草是一种草,白芷是另一种草,人参又是一种草。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你看啊……”老头捡起平日里写字用的树枝,在地上划出一个有一个图案,“你看,这个是白芷,这个是甘草,这个呢,就是人参……”女子望着地上如同猫爪随意挠出的……轮廓,终于放弃了问这种问题的想法。
而如今,庵里的尼姑也懂些草药,女子就去山上采好多草回来,让老尼姑教她分辨,渐渐地,竟认识了许多种草药,脑海里的药方也不再只是药名的组合,终于变成了可以活用的知识。而那个年代,庵里常常遭人偷盗,莫尘师太是个开明人,特意请了附近镖局的镖师教小尼姑们一些拳脚功夫,以求自保。镖师有一次吹牛道,武功的关键不在招式而在内功,学会特殊的吐纳方式,即使一个弱女子,也能打倒像他那么大块头的大汉。吐纳?丹田?经脉?女子觉得这些东西仿佛与自己很有关系,直到有一天从梦中惊醒,猛然想起,周老头让她背得那第二本书,似乎正是一本内功心法。从那一夜开始,她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白天采药,晚上练功,充实而有规律,连念经的时间都不再有了。这内功心法并没有让她变成什么武林高手,只是让她觉得力气大了许多,即使每天吃得清汤寡水也面色红润不觉得饿。她记得母亲说过要学会隐藏,所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不管挑水砍柴最多只用一成力气,久而久之,她控制力道的能力已经相当强。有一次那教拳的镖师说她目光如炬,还说,内力高的人都是目光如炬的,于是,她又开始对着湖面练习收敛目光。
十二岁之前,她本以为自己以后会当上一个尼姑,青灯古佛,青菜豆腐地过上一辈子,她觉得这也挺不错,她一向没什么追求,从来只是希望可以有个地方给她待着就成。而就在十二岁的那个冬天,有个大叔找上门,自称是她的父亲,还拿出了一块有些年头的丝帕,上面绣着。那大叔穿得华丽丽,身后跟着许多随从,很有钱的样子。莫尘师太仿佛也很怕他,二话不说就让那大叔把她领走了,从头到尾,没有人问她意见。
在车马上晃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京城,来到了华丽丽的陈国公府,府门高大,比江南贡院的门还气派,朱漆的红门上铜钉整齐排列。十二岁的女子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没有表现出来,由着那个刚认识一个月左右的父亲拉着手,走进了公府大门。
有个华丽丽的贵妇人坐在正堂里,父亲拉了拉我的手,让女给那贵妇人下跪,叫她,母亲。虽然不太情愿,但女子很迅速地判断出了形势。
从前,在夫子庙,常有道上的人来收保护费,母亲每次都是陪着笑将银子双手奉上,女子有些懂事的时候,觉得母亲这样做不太体面,曾经问过母亲,母亲微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发,道,“他们就是这里的地头蛇,这保护费早晚都要交,就算是再不情愿,他们最终也会想办法让咱们交出来,与其要吃苦头,还不如痛快些。”
那个时候,女子还不知道何谓地头蛇,如今的年纪,已经可以理解这个比较高难度的词汇,这个父亲,和这个贵妇人,就好比地头蛇,无论他们让自己做什么,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做到,与其要吃苦头,还不如顺从些。
于是女子爽快地双膝跪地,脆生生叫了一声“母亲”,心想,就当这是在叫她自己的母亲吧。
这一家姓王,开祠堂认她为养女,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叫王碧落,从此,她就是王家五小姐,王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