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终于放弃了所有希望,这次,连身体也放弃了,其实,她从心里早就放弃了。而这一天,注定是很不平凡的一天,居然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小姐绝望的时候,就是得救的时候。
她忽然觉得腰间一紧,身体一轻,竟腾空而起,身下惊马嘶鸣继续猛冲,自己却垂直飞升,彻底离开了马背。她惊奇地望着下落的地面,下落的竹枝,终于看见了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那是一条男子的手臂,强健有力,箍在自己腰间,让人莫名安心。
男子一路紧追那受惊的马儿,生怕慢了一步那女子受不了颠簸掉下来丧了命。无奈那马儿跑得飞快,很久都追不上,更没想到那女子如此坚强,竟抱着马脖子坚持了那么久。王家大小姐吗?男子的心里有一丝情绪在荡漾。又挥了一鞭,加速追去,那惊马受了伤,又是一般的马,比不上自己这匹千里马的耐力。终于到了她身边,男子迅速跳上马背站立,纵身一跃一把捞起趴在那惊马上的女子,足尖轻点惊马马鞍,借力一跃,离开了惊马。女子温软的身体已经在自己怀中,那一瞬,男子内心竟腾起说不出的喜悦,他一个转身抬手握住竹枝,将女子护栽在胸前。淡黄色的月从远处的地平线升起,映出一片竹林剪影,只见一个健硕的男子臂弯中仔细护着一抹娇小身影,二人身影紧紧相依。竹枝在月光照应下弯成个美丽的弧度,二人稳稳落地,弯成新月状的竹枝弹回去,牵动其他的竹枝瑟瑟抖动。
女子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双眸幽深,他抿着唇望着她,皎洁的月光映在他脸上,仿佛映着另一轮皎月,束发的碧蓝丝绦随着泼墨般的黑发随风扬起,他背后有竹叶簌簌落下,有一片落在他的肩膀上,还有一片落在他们中间。
安全了吧,女子嘴唇抽了抽,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所有的力气已然离她远去,眼皮很沉,启不开……
耳边有鸟语之声,极空旷的地方,睁开沉重的双眼,耳边泉水叮咚越发清晰。女子想动动胳膊,却发现手臂酸痛,根本抬不起来,嘤咛一声。
“醒了……”有如这叮咚泉水般悦耳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女子的眼前出现了一张俊美的脸,女子可以确定这张脸是俊美的,因为她不是深闺养大的小姐,从小生长在市井,她见过很多的人,他比印象中在江南贡院中举的书生还要俊美,不怎么文弱,而是透着逼人的从容,是的,明明是淡然的表情,却透着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
“是你救了我……谢谢你。”女子有气无力地说,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手肘一滑,险些跌倒。那男子及时扶住他,帮她坐起来,女子感受到了自己背后,那条手臂的温度,明明是隔着很厚的衣服,那温度却义无反顾地透进来,女子脸上顿时绯红一片。
“冒犯了。”他道,却并不是尴尬的语气。
女子摇摇头,“公子言重了。”
女子觉得右手有些疼,抬到眼前一看,手中竟还握着那支八宝簪,便用左手去掰。浓稠的血液已然干涸,将十指和那支簪子紧紧黏在一起,女子有些慌。
“别急,慢慢来。”男子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于是,有一双干净的大手轻轻牵着她那支满是血污的小手浸入清澈的泉水中,泉水清冽,女子身体打了个抖,男子关切地抬起头看她,说,“我再轻点儿。”
女子放松,看着他仔细地帮她清洗手上的血污,温柔地按摩她每一根手指,仿佛在摩挲娇嫩的花瓣,他终于帮她伸直手指,取出那支八宝簪,轻轻揉搓直到那手指恢复知觉,接下来是另一只手,发现她手心受了伤,伤口碰到清水又再次透出血丝,又取出一条纯白的绢帕,替她包扎起来……渐渐地,女子不再紧张,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非亲非故的,却对她很好……
双手恢复了知觉,女子得以将满是灰尘的脸颊和已然蓬乱的发髻打理整齐,一眼瞥见被丢在水边圆石上的八宝簪,纯金的簪柄和镶嵌的宝石也沾染了血迹,遂将簪子也浸入水中,仔细清洗开来。
男子看着她的动作,如同观赏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开口问道,“这支发簪似乎对姑娘很重要。”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当然重要,她记得这是世琏定亲时夫家送的,要是这样子还给世琏,她非扒了她的皮。对了,世琏……
女子慌乱道,“公子可曾见到车里还有人?”
男子笑了笑,安慰道,“我追来之前,已经留下人照顾了,这个时候怕是早已送回陈国公府了。”见女子面色缓和,松了口气的样子,又道,“王姑娘对下人也如此关心……”
女子听到“下人”二字,心虚地笑笑,心想那车里坐的才是正牌的王家大小姐,遂岔开话题道,“未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也没有在意他如何得知自己是王家人。
男子却神秘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女子听不懂,又觉得这时候问他为什么比较煞风景,只好笑笑作罢。
“如果不嫌弃,请用点干粮,休息片刻,在下送姑娘回家。”男子打开身边一个包袱,取出两个雪白的馒头,其中一个递给了女子。
女子大方接过,也不好问他从哪里变出的馒头。
山路难走,男子提出背她下山,女子也没有拒绝,一路上,她趴在男子宽阔的背上,那是久违的踏实。下了山,他们很快在山脚的茶寮买到一匹马,于是二人一骑,回了城。
他们共骑的马在陈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下,这个时辰,大门紧闭,门前的街上也没什么人,男子下了马,又小心将她抱下来稳稳放在地上。
要离别了,女子想,她真的很想问他叫什么名字,可他不肯说,女子心想,也许这辈子也见不了面了,她说,“再见。”鼻音婉转,透着哀怨。
男子望着她,却是一脸的和煦春光,他说,“后会有期,等着我……”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想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再也忍不住,蓦地旋身,跑向自家大门,转身的时候,双目已经湿润,她不愿让他看见这样子。
男子望着她飞奔而去的纤瘦身影,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地展颜微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等着我,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