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霏霏,四月的冷天和着雨水夹杂着冷瑟之气,青石板的街道上,自房檐上滴答落下的屋檐水掩埋了声音,却像是争相演奏出轻妙的乐曲。
马蹄声和着车轮的轱辘声自远而近,蒙蒙雨霏中透着庄严沉重的回响,那马车哒哒,忽地一声“嘎吱”,堪堪停在一个雨中癫狂着踽踽而行的人身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雨中淋得狼狈的人脚下一个踉跄,险险稳住身形不会这般跌到地上。他抬头,朦胧着双眼看向那停在面前不再前进的马车,想是要说什么,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漆黑的夜中,马车上一盏精致的灯笼,透着黄色琉璃泛起的昏黄幽光,在周围全是黑色的夜幕中晕开一抹诡异,而后,他看见黑色的马车中,一只被黄色光芒染上几分温和的手臂自那金红色的车帘中伸出,清润柔和声音在静谧的黑夜泛开层层波纹,“上来。”这一声如同灌注了某种魔力,无论是谁都会乖顺遵从。
双眼愣愣的看了那只手一瞬,被雨水浇得泛白的手掌犹犹豫豫几番进退后,终于还是伸进了那人的手中。他身体一跃,便已经站在了车上,车帘一挑,人已经钻了进去。
“驾!”车夫顿时扬鞭而起,静止的车轮一转,那马车再次前行,于雨中绝尘而去。
哒哒马蹄,一段路后,马车在一座白墙绿瓦的府邸前停下,男子不顾门前迎接拉着那人快步进了房间。昏黄灯光骤然传递出温暖的气息,看着浑浑噩噩的人,仿佛叹息了一声:“何苦执念?”这一句,竟是让眼前之人迷茫神情缓和了不少。
男子牵引着迷惘中的人进入后面的浴室,伸手扯下他身上的湿衣,将他推进浴池,淡淡道:“先沐浴吧。”轻柔声音如同安心清泉,让那人乖乖遵从,随后便是温暖的水流传递到四肢百骸,心里,身体,都变得暖和起来。见他自顾擦拭着身体,男子才快速解下自己被那一身雨水弄湿的衣衫,拿了屏风上干净的衣衫套在了身上,看了一眼机械动作的人,摇了摇头。
“小琦,你来看着他。”转身出了浴池,他看向早已等在此处的少年吩咐了两句便走了出去,等他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架古琴。深吸了一口气,他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坐在贵妃榻上,将古琴放在双腿,才起手轻轻拨弄的几下,随即淡淡清音细细传出。琴声清亮安然,和着室内燃起的熏香渐渐将整个空间内的气息都变得平静起来。男子神色平静,安然入定。
悠悠琴声安然,引得洗浴之人木讷的转动了眼珠,随即闭上双眼,整个人随之沉浸在这一时的平静中。半个时辰后,他已经躺在了暖和的被窝,男子端着一碗药汤让他喝下,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暖而悉心。
“睡吧,睡醒一切都会好的。”听着安心柔和的声音,迷蒙中的人渐渐沉入梦乡。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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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城位于华山脚下,东南西三面环山,北面邻水,将这座城池围绕期间,山水交映成辉,如同一处清幽雅致的人间仙境。而这座在清韵中多出几分质朴火热之气的城池也为险峻峭峰的华山增添了柔情与热情。坐落于水陆两运的华山城更是连通华山与外界的必经之路,北经渭河可乘舟东行,直达玉京、洛阳,右过驰道便进长安西府,可谓是出华山,进长安的必经之路。这一夜细雨霏霏,山雨在四月天为围绕在城池的山脉增添了几分水灵之气,带着清晨阳光初生的光晕,将整座城池都染上了金色。
山花开放,绿树抽芽,好一派繁荣景象。
此时,南城的驰道上,只见山路环绕之间,两匹马风尘仆仆自城外急急而来,路上多有山石,难得的是道路平整,并未对造成任何烦恼。哒哒马蹄,马匹自远而近,马上之人更是面露焦躁,脸色也显得几分苍白。衣衫带着几分湿气,在看到城门时露出了一抹放松。他们此番赶路已经不算什么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夜的雨,恐怕晚上都没有停下脚步,晨光微露,他们便急急忙忙赶来,求的就是能够找到那个已经离开三天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就在他们准备进城时,却是被一直停在城边的一辆黑色马车截住了去路。马车前,一玄色衣衫的少年迎风独立,唇红齿白,竟是一派洒脱稳重。见两人放缓速度,才迎了上去,笑道:“二位可是岳晋斐岳公子与冯长靖冯公子?”
抱拳行礼,二人回答礼貌疏远:“正是。”
如同没有听到话中戒备与冷瑟,那少年温和一笑,行动中落落大方,进退有礼,对上二人的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做作,抱拳道:“二位这般匆忙,是在找寻那位叫薛宁书的朋友吧?”温和清淡的话语,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只是这一问,却让两人稍稍戒备起来。提缰绳子在前的年轻男子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
却见少年轻灵的眸子对上自己的视线,轻轻笑了笑,倒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的神色变化,继续道,“二位无需担心,薛公子平安无事,情绪也已稳定,现下正在家中做客,少主命在下前来迎接二位,请。”说着也不管两人面上诧异,抬步便上了马车。马鞭一扬,车轮轱辘一声,那马车便已转身入城,只是入城前,那少年还挑帘朝两人示意跟上。
两人疑惑中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一夜雨后,天气还夹在着清冷湿润,柔光折射出露水七彩,城内人群来往,吆喝声叫卖声很快便充斥在耳边,街道整洁,店铺林立,摊位也十分整齐合理,街旁树木泛着青翠色泽,微风徐徐,便是摇曳生姿。
马车缓缓行进,时不时避开行人,在主道行进了不久便入了一条小巷,一辆马车行进的宽度,周围都是房屋建筑,从墙边伸出来的桃花杏树,花瓣润泽,一排排一片片,风过,水珠翩然而落,熠熠光彩,花瓣翻飞,像是走进了一处花的世界。
很快便又是一拐,便已经落进了一条河流的美景画卷。岸边翠柳依依,芳草悠悠,竟像是为清晨喧闹的华山城增添了几分宁静,也像是为两颗烦躁担忧的心,增添了几分安定。路程不远,两人还在猜测此处此景和那少年口中能够在此地安置房屋的少主是谁的时候,马车便已经停在了一处宽阔的宅邸。
门庭宽大,气派别致,白墙绿瓦,墨府两个大字率先映入眼中。
少年跳下车,引着两人进府。礼貌的笑容,不做作不扭捏的磊落,倒是让两人对对方的猜忌带上了几分羞赧。少年也没有任何别样情绪,依旧满面笑容领着两人进入内院,在花园中停了下来。
来不及去欣赏这花园中种种风采华茂,岳晋斐与冯长靖一眼便看到那个坐在花园露天石桌旁盯着桌上东西发呆的男子,口中还喃喃自语,专注得几乎没有发现有人靠近。看到这般失常的人,岳晋斐一急,快步走了过去,却在下一刻愣住。跟在身后原本还淡定的人看着这一幕,皱起眉往前走了几步。
近了,冯长靖脸色也陡然一变。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何时止之?尾闾泄之,何时已之?不盈不溢,不虚不枯;唯静唯和,唯劲唯狂。是所谓君子之道,君子之德,君子之学……”呢喃细语,有多少,昔日欢欣,今朝凄怆。
“哈,小书竟然躲着我们吗?”一句直爽细语,打破空间凝重,而后,像是风吹雾散,陡然天清。
坐着的人猛然一惊,转头看向身后,竟是笑容满面,“小斐,小靖,你们来啦。”刚刚及冠的男子带着愉悦的声音便已经让两人诧异了,待看清他的笑容时,惊诧一瞬,却是很快换上几分不满。
“好啊,你一个人在这里享受,倒是让我们两人满怀担忧一路奔波,说,该怎么罚你才好?”放下担心,两人才又恢复了心情,看着他这般清闲自在的在人家的院子里喝茶,怎么不感到憋屈。合着他们两人都白担心了。
“二位公子自便,墨琦先去为几位准备吃食。”说完行礼离开,倒是冯长靖多看了一眼墨琦的步伐背影,神色不明。转身,便对上已经喝上茶的两人。
“小书,你倒是什么都不管,不知道我们多担心,现在竟然不管不顾我这个好友,就这么将我凉在一边了?”带着玩笑的话一出,便看见好友白眼睨了他一眼,看着这般活泼的人,他知道,这个家伙已经缓过来了。
“你不是对人家墨琦感兴趣吗,我又何必打扰冯大公子的兴致,来来,这可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有钱你都不能尝到呢。”笑着将茶杯放到好友手中,看着好友对上茶杯后变得深邃的眼眸,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小书,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比如你抛下我们独自离开,比如这家的主人为什么要收留你?”
“所以我说小靖不会享受啊,这么好的白毫银针,可是御用佳品,当然要是没有你这个不懂茶的粗人牛饮一般在我们两人面前聒噪的话,想来会更舒服,小书你说是吧。”虽然是轻松维护的口吻,却让坐在对面的人心口一暖,带上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怯。也是他太过冲动,不然也不会让两位好友为他担心了。
“还能有什么,这里可是华山派的地界。”这么一说,两人倒是松了一口气,竟是对这个家伙还是执着那位华山派的洛晴钥洛姐姐感到羞耻。
“我说你啊,洛姐姐没有过门就不算你薛家的人,你倒是想让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为你大哥牺牲所有的幸福,是不是对她不公平?”岳晋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带上几分喟叹。婚约婚约,可是其中一个婚约者不在了,这婚约也早已不存在了,可是偏偏小书执着得很。
“我知道,所有我现在放开了,真的放开了,我不能私心将她的幸福毁在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所以是我不对,我会道歉,会好好道歉的,我也会,也会祝福他们。你没看到,那个人和她在一起,很配,而且他也很爱她。”想到当时维护洛姐姐对他冷眼相向的男子,他确实应该羞愧。
“哟,我们薛家三少这是开窍了啊。”带着戏谑神情,岳晋斐对上冯长靖说道,一直坐在他左手边的冯长靖好似忽然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不到一刻钟,少年便端着食盘走了进来,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几位,早茶虽好,却也不能果腹,先用膳吧。”
“对了,墨琦,怎么不见你家主人?”他们进来这么久连主人面都没有见到,可不是正常现象,而这个少年就像是掌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算准了时间招待,虽是周到,却让人有些不自在。况且是什么让小书呢喃当年他教的那段警戒他们为人行事的话?
“我家少主早在昨日便已出门,薛公子还与他道别说是一天后回来呢。两位若要见我家少主,便等今日即可。想来几位忙中偷闲出来游玩,也正好在这华山城看看。”
“对,我倒是忘记这件事,墨琦,我招呼他们就好,就不麻烦你了。”薛宁书对上好友的视线讪讪一笑,他怎么知道这个好友还没有听他说完就已经问了呢。等墨琦告辞,三人才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梦到小时候墨哥哥逼我们学习诗文的糟心情景,还梦到他明明更喜欢一个人却被我们缠着去求大哥教我们武功的时候……”
“小书,都过去了。”截住他的话头,两人同时按住了他的肩头。
“是啊,都过去了,可我却忘不掉,无法忘,不能忘,我想他,想大哥!”
看着好友颤颤悲愤的神情,岳晋斐憋出一个难看的笑,才拍拍他的肩道:“不说这个,你跟这墨府的主人是怎么回事,你可没有跟我们说过在华山有这么一个朋友。”
“你说君兄,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