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上下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袁子姜步入沉寂如墓地的房子,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积聚,前方光芒万丈,却不是她的云开月明之处。正厅中,袁父和袁母端坐着,不言而威。
“爸妈,我回来了!”袁子姜轻声说道。偌大的空间,能听到微乎的回声荡涤其间。紧接着又是一阵死般的寂静。
“姜姜啊!”
许久,袁父声音传来,厚重的男低音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只见,袁父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迈至袁子姜跟前。
“姜姜啊!”袁父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儿,一眨眼的功夫,女儿已从那骑在他颈项间玩闹的孩童长成青春靓丽的少女。岁月匆忙,他缺席的又何止是女儿的成长。但为了这个家他又怎敢走慢一步!“姜姜啊,今天韩老又跟我提起你跟睿哲的婚事!一转眼,你也大了。那时候你年纪小,爸爸也没细问你的意思,就替你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爸爸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总归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最终还要你自己决定!”
袁子姜抬头,赫然发现父亲鬓角居然长出了零星的白发,威严的脸上呈现几丝疲惫。原来,父亲也会老,她以为父亲是不会老的,他会一直为袁家的基业奔波,永不停歇。“爸爸——”袁子姜鼻子一酸,竟哽咽。
袁父伸手想拍拍女儿的头以示安抚,触及头顶时却忽然停住,无奈地笑笑,转而轻轻地拍了拍袁子姜的肩膀。他还当眼前的女儿是一二岁的孩子呢,这个年龄的孩子最重外形,他就见过公司里一个员工给自家儿子买错一款衣服,那小伙子狂怒而去。
“姜姜,爸爸知道这些年你受的委屈。爸爸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外人是怎么看待我们袁家的。他们都说我是卖了女儿才换回的金山银山。”袁父深深叹了一口气。
“爸爸!”袁子姜忍不住打断。
袁父却摆摆手,示意让他自己说下去“不错,袁家今天之所以能在祈城站住脚跟,有点基业,都是因为韩家。因为有你,韩家把加工零部件的活计都交给我们,让我们袁家饿不死,也长不大,只能跟着韩家混日子。韩家给我们点甜头,我们却也时刻受制于他们。这么多年,爸爸算是想明白了。但温水里呆习惯的青蛙已经蹦不起来了。韩家若是加把柴我们袁家便也完了。只是袁家再微不足道,好歹厂里也养活了几百几千的员工。姜姜,你还记得顺叔一家子嘛?从前住我们边上的那家?”说到这,袁父看了看袁子姜。
袁子姜点点头。怎么不记得?老家边上的邻居。小时候,袁父袁母不在家时。袁子姜便时常去周边邻居家呆着,蹭点饭吃。顺叔家是她常去的,他家的二儿子小伟还是她的小学同学。顺叔待人和气,做得一手好菜,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做了保安,后来在抓贼时负了伤,腿脚有些不便,从原岗位上退了下来。小伟的母亲死得早,只靠顺叔拉扯着两个孩子。不能工作的顺叔只能靠拾破烂为生。袁家发达后,袁父把他招了过来,培训上岗,现一直在袁家做了下来。前几年顺叔大女儿小英中专毕业也来厂里做了会计。
“顺叔这几年过得不错,前一阵子把小英风风光光给嫁了。还说要攒些钱,过几年把儿子送出国攻读工程硕士,回来好给厂里帮帮忙。还有那陈伯,就是没了儿子的,这几年在厂里干得也不错,还认养了一个孩子。再有……即使是这么个小厂子,也是维系了一大批人的生计和希望,但爸爸苦撑了这么久,也累了,也不想因为它,就把自己的女儿陪进去。”袁父又叹了一口气。
袁子姜低着头不说话,扶着袁父坐回位置。袁父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袁子姜一同坐下。
“当初答应这桩亲事的时候,我是存了私心的。但韩睿哲那孩子对你的一片心意,这些年爸爸我也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且不说那次厂里的一次失误给韩氏造成了几千万的损失,又逢韩式上市前夕,险些就弄砸了韩式的这个老字招牌。韩老一怒之下要将袁家的厂子给捣烂了,是睿哲在韩老跟前苦求了三天,才保下来的。那时你正准备高考,睿哲千万叮嘱我不要将这事告诉你,免你分心。”
事情已过去许久,袁父再次提起时,已是平静无波。而袁子姜却听得睁大了眼睛,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无所知。她努力去回忆高考那段岁月,但脑子除了满天满地的试卷,根本无法记起其他。父母总是一如既往的忙绿,而韩睿哲那段时间也一如既往地两天一个电话,电话中除了闲话家常便就是鼓励纾解的话,并无其他。原来她一直在他的庇护下,无风无浪地过了这么久,而她却一直不知。
袁父也察觉出袁子姜的异常,轻拍她的背安抚着。
随后他又继续说道“前阵子,你母亲生病——”
“什么?”袁子姜这次无法再次平静地坐着聆听了,她转向一直在旁默默无语的母亲。袁母已在那暗自垂泪!“妈妈怎么了?”说完,眼泪便夺眶而出。
又忆起那****放假回家,乍看到母亲,只觉得母亲清瘦不少,脸色不复往日的红润。她还玩笑道是不是近来忙于减肥才至此。母亲只是笑笑,并无说其他。原来那时母亲才大病初愈。
“没事了,没事了。”袁父急忙出声安抚“都过去了!多亏睿哲请来国际权威布朗医生亲自主刀,你母亲才得以转好。且不说韩家对我们怎么样,就说睿哲对你的这一片心意,也是难得的……”
袁子姜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袁父还在耳边絮絮地讲着,而她只觉耳边嗡嗡,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为袁家里承受着苦难,焦灼自弃。而如今却发现,她一直被置于袁家最安全的位置,金钟罩护顶,免受风吹雨打,走马灯在旁,她一直反反复复看到的都是画布上的盛世太平,多年景色不变,她竟然也无所察觉。
窗外微明,东方露白。整晚,袁子姜一直都睁着眼看着厚幔遮掩住的那扇窗。即使窗幔再厚,也有些许的光亮透进来。袁子姜知道这一晚暗夜即将过去。正如无论多么难的岁月都会过去一样!时间,果是世上最公平之物。不会因人或喜或悲,而多赠此刻一秒,而少予此刻一秒。
只是昨晚,袁子姜她不知道是如何走回房间的。只记得自己反复跟父亲说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但多想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