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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甘之如饴,花开荼靡 (1)

情浓只是迷魂阵

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也不是唯一被他舍弃的女人,直到临终,她也捉摸不清,他究竟有没有付出过真心。也曾有过浓情蜜意,也曾有过难舍难分,但当战乱袭来,她们却总被最先抛弃。

情爱是个难解的谜题。情到浓时情转薄,未必是薄情,也许早已看透了冷暖,情浓在心,又或者曾经的浓,不过是烟雾的迷魂阵,一阵风吹来,便是春梦了无痕。

与曹操、孙权相比,刘备妻妾不算多,或者由于他“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情感理念,所以能在史册上出现的刘备妻室不过两三个,其中笔墨最多的就要数后主刘禅的生母甘夫人了,这也是母以子贵的又一个例证。

甘夫人出生于豫州小沛一个微贱之家,因出身寒微,所以她最初嫁给刘备时也是作做妾,在甘夫人之前,刘备先后也有过几位嫡妻,可惜,都不曾长久,对此,蜀书中以“先主数丧嫡室”而一笔带过。

嫁于刘备时,甘夫人正处豆蔻年华,有美如玉,深得已过而立之年的刘皇叔宠爱,后来正妻亡故,甘夫人便顺势转正,以正室身份摄掌内事。

甘夫人也是三国中的绝代佳人之一,她玉质柔肌,态媚容冶,连一向对美色不甚热衷的刘备也曾因其而一度荒废政事。

白绡帐中,月光之下,甘夫人冰肌玉骨,如同月下聚雪,令刘备不能自持。后来,河南有人献给刘备一个高三尺的玉雕美人,刘备爱不释手,时常将玉人放在甘夫人身侧,玉如美人,美人如玉,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分辨。

在那段柔情似水的时光中,刘备昼则讲说军谋,夕则拥美弄玉,不胜惬意:“玉之所贵,比德君子,况为人形,而可不玩乎?”

对于刘备近乎玩玉丧志的举动,甘夫人找了一个机会,以春秋子罕“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的话来规劝丈夫。

一向有鸿鹄之志的刘备顿时醒悟,命人将玉像撤走,先前涌现的一些献媚嬖者也悉数皆退。甘夫人此举,也为她赢得了贤明君子口中“神智妇人”的美誉。

刘备为汉室宗亲,不但起兵立业打着祖宗的招牌,对待妻儿也颇有祖风。

想当初,与妻子吕雉离散的高祖刘邦在逃难之时,眼看追兵愈来愈近,情急之下,数次将一双儿女推下马车,若不是夏侯婴执意救起,只怕便没有后来的惠帝刘盈了。

而刘备,也曾于战乱之中数次舍弃妻儿,对甘夫人来说,这或许也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第一次被抛弃是她最痛心的一次,当时她正得宠爱,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正说着甜蜜情话的丈夫弃若敝履。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刘备拒袁术,吕布袭下邳,战败的刘备丢下新婚不久的甘夫人只身逃到了广陵,这也是甘夫人第一次落入吕布手中。

吕布一向喜好美色,但面对甘夫人,他却没有造次。因为甘夫人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个美丽的女人,更是可以牵制刘备的一颗棋子。甘夫人也期冀着丈夫能尽快将自己救离苦海,却不想,与此同时,刘备已在广陵迎娶了富绅糜竺的妹妹,既得了佳人,又换来了军资。

已占有徐州的吕布听闻了此事,深知刘备已借此表明了对甘夫人的态度,战乱之中,一代英雄又岂会受制于儿女情长,既然甘夫人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吕布索性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将其送还给了大耳贼。

甘夫人没想到自己会安然回到刘备身边,也没想到日后自己竟然又一再陷入吕布手中。此时回归后,已不复当初的夫妻之情了。

一方面,甘夫人被丈夫的无情抛弃伤了心,另一方面,新欢糜夫人吸引了丈夫更多的关注。刘备对于自己失而复得的妻子也颇有些愧疚,只不过这一丝愧疚抵不过他建功立业的雄心,抵不过糜竺的万贯家财带来的欢喜,抵不过新娶美人带来的新鲜。

三国乱战,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为了共同抵御袁术,吕布接受了刘备的请求,将其家眷旧部安排在小沛屯扎。刘备也借此机会再度招兵买马,力求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地。

兵马多了,矛盾便再次涌现。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春,吕布派人带重金打算前往河内买良马,结果在半路上连金银带良马被张飞劫走,吕布大怒,再次进攻小沛。迅猛攻势下,刘备不敌,再次单身逃遁。

走投无路的刘备决定去投奔曹操,为灭吕布,曹操不仅任命刘备为豫州牧,还资助了他军粮物资,让刘备赶回小沛汇集散卒旧部,并命夏侯惇协同其一起反攻吕布。然而,曹操的资助仍然没能扭转刘备的败局,小沛再次沦陷。

这一次落入吕布手中的不止甘夫人一个,还有新娶的糜夫人。原本是情敌,不想却成了难友,也正是在那段同被遗弃的时光中,两个女人开始惺惺相惜,同哀怨,同思念。

而后,吕布的嚣张引来了曹操的怒火,他亲自东征,在陈登父子的里应外合之下将吕布生擒活捉。当时,吕布由于舍不得妻子,没能听取陈宫等部将的计谋,最终落得兵败身亡,而一度舍妻而去的刘备却多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甘夫人、糜夫人也在吕布城破后重新回到了丈夫身边。

刘备在曹操麾下韬光养晦了一段时间,但曹操心知刘备绝非池中之物,因此暗地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刘备从后宫董贵人的父亲董承手中接到献帝刘协的“衣带诏”时,便毅然决定加入反曹阵营,放手一搏,无奈却不是曹操的敌手。

当衣带诏一事败露,董承等皆遭杀手,有所警觉的刘备提前逃出了许昌,自此也便与曹操正式宣战。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曹操亲征刘备,刘备再次败逃,前往投奔袁绍,甘夫人、糜夫人则再次陷入敌手,还好一同被俘的还有关羽。虽然再次与丈夫离散,但在小叔子的保全下,两个女子没有命丧战事之中。

曹操一心想要将关羽纳入麾下,因而对刘备的两位夫人也是礼遇有加。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心,曹操自信已给了关羽能给的一切,却没能真正换来关云长的赤胆忠心,或许是关羽无法背弃与刘备的结义之情,或许是曹操又一次的风流韵事激起了他的愤怒。

这其中也隐藏了另一段不为人知的红颜传奇。

总之,不管原因究竟为何,当关羽得知了刘备已安身袁绍帐下,便挂印封金,带着兄长的两位夫人,千里走单骑。

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权衡形势的刘备,离了袁绍,前往荆州依附有同宗之谊的刘表。刘表对刘皇叔的到来,大为重视,分其兵马,让他屯驻于新野。也就在新野,甘夫人生下了阿斗,即日后“乐不思蜀”的后主刘禅。

在荆州,甘夫人颇为安逸地生活了一段日子,此时,她与糜夫人已然情同姐妹,对于未来,她们一片迷茫,不知道何时便会再次逃亡,她们提心吊胆,日日悬心,而命运便是如此,你越是惧怕什么,往往就会迎来什么。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北征乌丸之后,南下攻打荆州,此时,刘表已然病逝,继任的荆州刺史是他的小儿子刘琮。年幼的刘琮在母亲蔡夫人与舅舅蔡瑁的授意下降曹,曹操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荆州。

此时的刘备开始了再次的逃亡,面对锲而不舍的曹操追兵,他狠下心再次撇弃了甘夫人、糜夫人以及尚在襁褓的阿斗,只身先逃。长坂坡上,断后的赵云七进七出先后救出了甘夫人和阿斗,糜夫人则死于乱军之中。

甘夫人最终虽也得以逃生,但却耗尽了心力,从此一病不起,数月之后,凄然离世。十二年后,刘备在蜀称帝,改元章武,次年追谥甘夫人为“皇思夫人”,并派人前往当初落葬的地方南郡为甘夫人迁葬。然而,甘夫人的棺柩还未到达,刘备便于章武三年四月病逝于白帝城中。

与糜夫人相比,甘夫人无疑还是幸运的,最起码她有着自己的墓葬,先在南郡,后与刘备合葬惠陵;最起码她有着自己的封号,先是丈夫追封的“皇思夫人”,后是儿子追尊的“昭烈皇后”。虽然她的归宿,多半是由于她唯一的儿子,但她始终有过一段美好的记忆。

那记忆中,有美如玉,洁白无瑕,如同真挚的情感不染一丝尘埃。

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那是丈夫败走的轨迹,也是自己命运的曲线,她并非无怨无悔,只是无可奈何,身为女子,她只能依附着他,纵然被弃,也得紧紧跟随。

为恐刘郎英气尽,卷帘梳洗望黄河。

有时,爱恋的精髓不在于初见的魂飞魄散,而在于漫长岁月的难舍难离。

她为他守候了毕生,被丢下,再追随,一而再,再而三,纵然如此,她也要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甘之如饴。

开到荼靡花事了

泪珠若得似珍珠,捻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兄长的万贯资财,换来了妹妹一生的愁思。

对于糜夫人来说,那场婚姻是哥哥的一场投资,在一个尴尬的时间,将自己推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对于刘备来说,那段婚姻是一桩只赚不赔的生意,让自己在困顿中再次看到转机。

糜夫人出嫁时,十分风光,哥哥糜竺为她准备了近乎奢华的嫁妆,但她心里清楚,这丰厚的金银珠宝,这数千的奴客侍从,并非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婚事是个巧妙的借口,也是一桩默契交换的盟约。

糜竺一向看好刘玄德,如今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妻子被掳,缺粮少兵,雪中送炭往往比锦上添花更能让人铭记感恩。

因此,在刘备最为落魄的时候,糜竺将自己娇艳如花的妹妹嫁给了他,一旦甘夫人身死或受辱,那么妹妹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糜竺的算盘打得精准,却忽略了,一旦甘夫人无恙归来,那么妹妹便仅仅是一名姬妾。

不过,不管怎样,借着糜竺资财东山再起的刘备始终要厚待这位特殊时期嫁给他的新婚妻子,因为这无关爱情,却是抹不掉的恩情。

这种厚待一直持续着,即便是甘夫人归来后,也没有什么改变,糜夫人也渐渐释怀了,侧室便侧室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出身寒微的甘夫人与她相比,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哥哥的眼光总不会错的,自己的丈夫终有一天会成为平天下的英雄,只要他真心待她,便是爱情。

只可惜,这爱也没能持续太久,当再次遇到战乱时,她终于对当初甘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曾听闻这样一个心理测试,大意是问一个男人若与孔雀、大象、猴子、狗、老虎五种动物同行,当陷入绝境不得不逐一丢掉它们时,会先丢什么?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先丢弃孔雀,因为人们通常想到的不是孔雀的脆弱无助,而是险境中的利用价值。

这五种动物都有着自己的象征含义,大象代表的是父母,猴子代表的是子女,狗代表的是朋友,老虎代表的是金钱权力和荣誉,而孔雀代表的正是妻子。

在许多男人的潜意识里,最不起眼的便是自己的爱人,女人是个弱者的名字,往往受到的伤害都是来自自己的丈夫。

许多人在做选择时或许还会有片刻的思考或犹豫,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这道题摆在刘玄德面前,答案是一目了然的,因为孔雀是不折不扣的累赘。

对于糜夫人来说,先是吕布,后是曹操,面对战事,面对变乱,面对溃败,丈夫总能逃出生天,化险为夷,而自己与甘夫人却总是被率先舍弃。也正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生死恐慌中,她们渐渐心灵相通,她们被迫相依为命。

他总在逃,逃到东,逃到西;她们则总在等,总在找,循着他的音讯、他的印记,千山万水也要追着去。

她没有甘夫人那样的痴心,因为在此前她不曾品尝颠沛流离的苦难,因为她没有与刘备血脉相融生下他们的孩子。她宁肯当初寒酸出嫁,哪怕只嫁给一个普通人。是英雄又如何,一个无法保全妻儿的英雄又怎能平定天下?

长坂坡的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被遗弃,也是永远的被遗弃。

曹操的五千精兵一日一夜追出了三百余里,丈夫永远跑在前头,见不到人影,自己永远被甩在后面,死生由命。

原本她与甘夫人两人紧紧倚靠,亦步亦趋,不知何时,只听得耳边兵荒马乱的嘈杂,一转身早已不见了姐姐的身影。

她怀中抱着阿斗,襁褓中,他睡得昏沉,丝毫不知自己命悬一线,她暗自冷笑着,不止妻妾,连亲生子也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飞来的乱箭射中了她的膝盖,血染红了她的裙裾,她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一处土墙边,静静等待,等待未知的生存或毁灭。感到饥饿的阿斗哭闹一阵又沉沉睡去,他的随遇而安像极了他四处逃窜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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