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骤沉,默然一片,清淡的熏香渐渐减淡了轻浓的血腥之气。
“哇——”尖厉的哭声意外地打破沉静。
我走过去,抱起放在钟倾如手边的孩子,放到手中柔声哄着。
“宜家姑娘,我想带倾如走。”
“好。”
“倾如死前,一直说要谢谢你,这个孩子……你帮他取个名字吧。”
低头怜爱地望着怀中打着哈欠的小小婴孩:“这个孩子是朝祈长孙,大名……应该交予皇上来取。小名……”
我抬头,仰望向天边暗沉的乌云,心头的阴郁愈发散不尽。
“这个孩子……就叫痛痛吧。”
“痛痛?”
怀中的婴孩打着小拳头,几欲想伸到自己小小的嘴边。
“就叫痛痛吧。他出生的这一天,我们每个人……都太痛太痛。”
“羽锡……”放下孩子,步履沉沉地走近,“我知道如今不该再说什么事让你分神,但是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姑娘请说。”他未转身,沙哑声音里的清雅之气却并未受挫,“刀山火海,只要姑娘提出,辜某万死不辞。”
绢水榭中的桐木长椅上,坐着正悠闲自得的温润男子,明黄龙袍如云散开,天家气势,浑然天成。榭内外站满太监与宫女,大批人马环绕着凉亭。帘子轻掀,娇美的宫女持着香茗走入。
九月,正正是天凉好个秋。
“皇叔叔!”
两个稚嫩的童音一前一后,不差毫分地直掀开榭边的纱帘鱼贯而入。
左右听见这两道声音,都蓦地一惊,个个缩头缩脑,聪明一点的,更是迅速闪到一旁。
“皇叔叔——臭丫头,我先喊的,该让我先说!”
“臭小子,你是哥哥我是妹妹,该让我先说!”
正在品茗的天子,听见这争得不可开交的童音,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香茗,原本儒雅的神态,瞬间转为惊慌,甚至有些惧怕。
“皇叔叔!”
斯文的脸庞抬起,深深吸气,按捺着想溜走的冲动,硬挤出笑容来。
“朕的小祖宗啊,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叔叔了不是?”一手捞起一个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脸上的笑容违心地堆满。
“几个时辰?”
“皇叔叔,你的算术真差。我们出宫十几天刚刚才回来,哪里才有几个时辰没见?”
一滴冷汗从额角滴下,某人干笑两声,眼角却瞄向一旁立着的随侍太监,从齿间极其小声地问:“十几天?有吗?”
德全立在一旁,笑得脸都僵了,脑袋却还没忘自己回话的使命,坚持不懈地点了几个来回。
某人继续干笑,心里却更是郁闷——没这两个小祖宗在的日子都过得特别地快啊……
“皇叔叔……”小祖宗之一猛一叉腰,“你不要忽略我们!”
“没有啊,没有啊。”某人的笑比哭还难看,“叔叔在听,在听——”拼命点头,“很认真很认真地听!”
“皇叔叔。”小祖宗之较长者忿忿发话,“刚刚疼疼说,我从母妃肚子里出来时让她很痛很痛,所以我的小名才会叫痛痛!”
某人干笑:“这个……不太清楚耶……”
小祖宗之较幼者拔指一伸:“就是这样,回宫之前晓晓姨亲口说的!”
“才不是!”
“就是!”
“才不——”
两相扭打,身边的太监宫女自觉退让,生怕殃及池鱼。
“停——”好不容易躲过几只小小拳头,抓住了一丝缝隙插入话头。
“嗯?”打得正欢的两小孩,不屑地望过来,异口同声道,“你好吵!”
“先听我说……”以柔和的声音抚平躁动的气氛,皮笑肉不笑地转向右侧,“你有没有问过妹妹为什么她要叫疼疼吗?”
“呃……”聪明的小脑袋一点即通,当即不由分说地叉腰一指,“你为什么要叫疼疼?”
撇撇小嘴,不甘地回瞪:“凉苏姑姑说了,是因为母妃好疼好疼我,所以才会叫我疼疼!”
“才不是,你说谎!”人说男孩子要肚纳百川,可是在某小孩的心中那简直就等同于废话,“如果你母妃疼你,又怎么会不要你?”
“我才没说谎!”
“说了!”
“没有!”
“说了!”
四只小小拳头再度猛挥,连带着荡在空中的四只小蹄,龇牙咧嘴地加入战局。
我闪——我闪——我闪——德全聪明地带着众人猛闪,却独独忽略了那一位此时正被充作战场的悲惨角色。小拳小蹄,就这样毫无意外地,齐齐袭上某张唯持着僵硬笑容的脸孔。
“来人啊!护驾护驾!”凄厉的惨叫声,引得众人伸颈而望,半秒之后,再齐声叹气——就知道会这样。
“皇上——”德全连滚带爬地奔上,声色欲泣,只差没有真的流下眼泪了,“让奴才给你包扎——”
“对,包扎包扎!”双手齐动,将坐于膝上的两只烫手山芋丢下,瞅准亭外便是几个大步冲出。
“皇上——”背后紧紧跟来一人,“您别走那么快,小心摔了……”
“……”再走几步,确定好绝对的安全距离,再急刹住车,悄悄地瞅向后一眼,“没追来吧?”
“皇上放心。”德全抹一把额上的细汗,再悄悄出声,“没追来没追来……”
“马上给我把那两个家伙打包,送到广泓王府去!”
“皇上……”德全立在当口,迟疑着没有动作。
“怎么还不去?”
“皇上。”颤颤抬眼,“两个小祖宗刚刚从广泓王府回来……这又送去恐怕……”
“怕什么?”急急剁脚,“要你送就送,啰嗦那么多干嘛?”
“是……”伸手召来一边经过的小太监,凑到耳边交待了几句耳语。
“德全!”某人不耐地出声,“说什么那么久?还要朕等你?”
“皇上恕罪。”颤颤地过来,垂首回声,“我顺便多交待了他们要去宣武门迎接广泓王爷……”
“广泓王爷?”再聪明的人,也有他脑子不灵的那一个时候,“为什么?”
德全自信满满,开始不负厚望地絮叨:“依奴才的经验看,不出两个时辰,广泓王爷必定会杀到您的太元宫,骂您不顾亲情,说您不解情意,责怪您害得他与广泓王妃夫妻不能同寝,扰得他家无宁日,害得他鸡犬不宁,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