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说完自己的估计后，接下来的时间，柏慕玉经历了一段令人窒息的长时间寂静。她心惊胆战地左右四顾，却发现周围的人看向她的眼神十分诡谲——就好像、好像……
看到了猪开口说话的时候，大概她也会一脸这种惊奇的表情。
“学姐，你在机甲技师领域有着令人眼红的天赋，我希望你能以机甲技师的名义加入我的队伍。”
“恕我直言，与你相处虽然时日不多，但我并没有感受到你对机甲师士这一职业有非常狂热的兴趣。不然，我也不会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回想昨天晚上古言通讯的来意，似乎也正在提醒她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忽视的现实——比起维修技术而言，她所一直为止努力的机甲驾驶能力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所谓的平均水平在这些眼高于顶的天才们眼中，可能连赖以呼吸的氧气的万分之一都不及，价值仅次于路边随处可见的一粒石子。
她垂头丧气地低头，实在是被这条已知事实打击得不行。
“呵……”
箕立果满眼复杂，古言视线移到她脸上，倒是看出了一些理应不会有的失落。她有着在科研领域鼎鼎有名的导师，有着学校提供的花不完的经费，有着属于自己的研究室——但她终究是不满足吗。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这并不代表着什么，探求其中的文章也毫无用处。
“这是我拟定的修缮合同。这份合约已经经过了最高法律系统的认证，所以请仔细考虑后再签署……”她瞥了一眼看也不看就签了卖身契的青梅竹马，“当然，如果对我有充足信任，也可以像这两位一样大胆地把能力甚至性命交予我手里。”
这个提议有点冷，除了柏慕玉也跟着小心翼翼签上自己的名字外，其余三人都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审阅着手中的合同。
“管杀不管埋？”
杰弗瑞貌似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只是他的手没有做出翻阅下一页的动作，显然是在等待回答。
“怎么会。”古言不动声色，对于这一针见血的总结不急不慢地回道：“签了这份合约，大家就是统一战线的同伴；没有人会对同伴见死不救。”
杰弗瑞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嵌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笑容。他竟然直接跳到最后一页，笑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叮的一声，系统读取了他的签字后合约自动消散。作为证明，一份拷贝的副本传进了他的个人信息库。预示着这个人已经同意了合约上的一切内容，并开始履行法则的义务。
通俗点的解释就是，他已经双脚踏上贼船，就算想下去也得付出代价了。
似乎是被一种奇妙的气氛所传染，紧接着签名的是胥家的胥武夏大少爷。他略有迟疑，尽管一直态度温和低调，但在上船之前也犹豫再三，毕竟他个人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世家。
胥家历史悠久，从霜水星建立区域政府开始，就一直是世家巨头之一。这个世家的厉害之处是，与他同一时代的世家大多都家势中落，而他无论经历多少霜风雪雨，依然静静伫立在霜水星乌衣门第的上级阶层。
对于名门世族而言，这种成就已经是惊世核俗。
胥武夏当然无法代表整个世家，但他到底是正统继承人之一，若是走错一步，立刻会给世家带来意想不到的豁口。这是优秀的世家子弟们无法忍受的事情。
签名的杰弗瑞就像是一支信号，令他不由自主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回过神后，他下意识看向主使人。却见得那个运筹的女人正扫视完他那份签署的合约，还尚有余力朝他笑了一笑。
那么一瞬间，他耳边响起了祖父叮嘱过的一句话——
“你做不了真正的上位者，但你有能力带领家族向上走。那些你觉得比你更有本事的家伙，其中胆量最大的，就是你要紧跟着的人。”
不，他敬佩德高望重的祖父，但他心底一直抗拒着祖父的这句嘱咐。
所以他开始让自身变得完美无缺。他热诚好友，声名藉甚，试图做到登高而招。他充分利用资源，他越来越强大，却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独自一人茫然。
为什么明明认识那么多人，却找不到一人能并肩作战？
为什么名声在外，却只是被不停地仰视而已？
他不熟悉古言，加入队伍是他活到现在第一次的冲动冒险。说到底，他又是熟悉古言的，他的资料库里有古言入学至今一切所能得到的有关她的资料。
古言其人，理论知识优秀，却在机甲操作上毫无建树——乃至称得上一句资质平庸，是丢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平凡人。在机甲遍地的世界，不会有人会称赞一个除了动笔以外其他能力无限接近于零的普通人。
可他却有些动摇，这个女人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胆量，在某些方面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是什么呢？他疑惑着，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让她无所畏惧，是什么让自己入了魔障一般跟着进入了这个比陷阱更加不堪一击的承诺风暴圈？
却不知多年以后，当他找到答案之时，早已物是人非。
最后得到全部人的合约，古言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倒是很高兴地满面笑容，显得很亲切。这番沉稳倒是让几个依旧半信半疑的人安了一下心，缓和了“我竟然真答应了怎么会这样”的心绪。
“我已经向大赛主办方递交了报名申请，请各位在明天之前处理好一切琐事。包括学业请假方面的事宜。”古言将所有合约回收进自己的资料库。
谈完重要主题自然是先回家休整一下，客客气气请走所有人后，古言领着两个青梅竹马回到了平民区的暂居房。
平民区见不到绿化带，从窗口远望到的，一直是古言最厌恶的钢铁都市。会飞的呼啸而过的，静静伫立的一动不动的，都是冰冷的钢铁。
然而今天晚上，面对着灯光斑斓的钢铁城市，她竟然眯眼微笑。
她的开心发自内心。就连两个混蛋告诉她这段时间可能不会来的时候，她也是相当平静的一张脸。
“我知道。”她翻阅着厚重的机甲书籍。有些书籍并没有录入数字图书馆，因珍惜度而定需要提前递交借阅申请，就连借阅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为了手中的书她等待了两个月有余，“你们先用学校的虚拟机，大概半个月左右我会把货……空间钮交给你们。”
差点习惯性说错，她下意识改口，却见到面前两人摆出了难得严肃的神色。看到他们死板的表情并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哪怕两者都有着漂亮的脸。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祖忆安说，“我们不是非名额不可。”
颜司直接摸着她的头，虽然一言未发，但骨子里的倔强就算不说古言也是清楚得不得了。
“我又不傻……晚上吃什么？”
古言笑了笑，随口就把对话掐了过去。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难得有了无奈的共鸣：古言倔起来的时候，也是油盐不进的主。只要她觉得必须得拼命，那么死活也不可能从她嘴里翘出半个字。
深夜，古言穿着睡衣坐在小隔间的书房里，迎来了预想中的第一位客人。
来者紧绷着脸，眉间隐约见黑气萦绕，似乎阴冷的气息都跟着在背后具现化，与冷夜组成凉意十足的背景。
古言牙疼地合上书，深觉上门讨债也不过如此。
“你跟胥武夏谈了什么条件？”
祖忆安横眉冷目，声音低得仿若深潭中刚捞上来的寒石。她身着战斗服，腰间别着两把利刃，看上去英姿飒爽。
从古言的角度来看，她唯恐一字不佳，就被眼前正压抑着怒气的青梅给原地剁了。换个角度，她其实也不是很愿意说出价码，毕竟她也不是很想让胥武夏被怒火中烧的祖忆安给砍翻在地。
她打赌绝对是胥武夏联系了祖忆安。
这么短时间内能够透露出这么多讯息她也是醉了，除了那张脸以外柏慕玉看上了他什么她到现在也不甚清楚。
“冷静、冷静——”古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老实得不得了。
“我只是跟他做了个佳设性条件……我是说，任何时候队伍中支持他的人员多余支持我成为队伍首领的人，那么我会无条件让出首领的位置。”
“古言。”
“在——”
“你个混蛋！”
“是！”
古言心里吁了口气，干笑着说了一声“我是混蛋说得好……”
下一刻她便感觉自己被一把抱住了。
那个她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之一，在耳边郑重对她说：“保重。”
古言只觉得喉咙间有块东西堵着很难受，脑海中隐藏慎密的压力与沉重感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但她只能拼命挤出一个字来回答，傻得不得了。
“好。”
她这样应声着，也是对门外那个静立的男人应下了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