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抱一下……”
从背后抱住古言的人将脸凑近,含着热气的暗昧声音在后颈嗫嚅着。
颜司的力道太大,怎么掰都掰不开他的手之后,古言做出了让步。她无法拒绝这种任意妄为的不讲理,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未升起半分。
她大约很久以前就躺进了发疯的温床。
一边惋惜着仅剩无几的节气操守,一边平稳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古言感慨了一声世风日下。一想起刚才被人扯住时一时间立睖的毫毛,不禁有些纠结。
啊——真是的……
她就是做不到在这家伙面前游刃有余。
这个迟钝的,狡猾的,撒娇时又有点得意的男人。
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那又如何呢。
许久,久到古言都不太确定时间走到了几点。她终于忍不住摸上了颜司微翘的长发——发质一如既往很好,刺刺的,又像是毛毯一样暖洋洋的。因为天热,前几天她帮忙剪了一些,避免箍发时一直扫到后颈。
颜司体格高大,就算无意识地伏着,也让她感到了一定的沉重。
任性。
真不知道是谁宠出来的。
“颜司,我手酸了。”
“终于有反应了,却说这种话啊……过分。”
“黏得那么紧很热啊。”
身后的男人不情愿地松了力气,使得古言能够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
“明明被拖着一动不动这么久的是我,为什么看上去你比我还要委屈?”古言看着试图装可爱的颜司,以及他眼里冤屈的控诉,禁不住升起几分好笑。
颜司这人,任性妄为,懒散野蛮,善于利用自身优势得到最大的利益。
“训练出问题了吗?”古言问,“还是累了?”
“什么都没有……抱着,不行吗?”
她真的是个白痴:“……也不是不行。”
“是吗,那,再……”
“滚。”
私人休息间里有阅读区,书本是从图书馆直接传送过来。古言翻阅了几本入眼的书籍后,躺在沙发上阅读起来。
一般她是不会租用这种费用稍微昂贵一点的休息室,理由是性价比不高,不过有好好享受的机会她也不会死板到很介意。再者,虽然三人的私人用钱都是各自花费的,但其中数一的冤大头莫过于颜司。他总是花着最不划算的钱去满足自己的私欲,对金钱毫无概念,恐怕在商人眼中他就是个会走路的钱包,所以她觉得有义务帮助他人中和一下物品使用的性价比。
“还有一个月就比赛了,你有什么想法?”
颜司正擦拭着锋利的小刀,短促地瞥了一眼她。
古言按下剧情正发展到“女主被背叛不可置信随时黑化”的页张,稍感疲惫,却还是耐心解释。
“我想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你知道,我对于人欲的感觉很迟钝……有时候又可能敏锐过头。如果不问一下,很容易发生不确切的问题,伤害到你们。我不想那样。”
“你打算怎么做?”
“……不惜一切代价为你们赢得优胜。”
“然后呢?”
“你们就能获得更多的机遇!这是难得的机会——说不定你们能前往更优秀的星系。有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加上你们本身优秀的才能,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颜司的语气有些奇怪:“这个我知道。我没问你这个,我问的是,然后你呢?”
“……”古言反射性一怔。
“你跟祖忆安说了?”他不紧不慢摩挲着冷冽的刃面,苍白的手指节骨分明。
“还没……”
“也是。”颜司点点头,“她绝对会逼问你这个问题,所以你准备先从我这里下手……”
“别说得那么难听。”
“本来就是事实。”
“……”
古言哑口无言。
那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在颜司手指间以眼花缭乱的速度飞转起来,就像一只银光闪烁的珍稀种蝶。她很喜欢看颜司把玩这把小刀,一来画面很美,二来这把刀是她亲手做给他的,她爱极了颜司爱惜这把刀的神情。
……可现在她竟然无心去欣赏。
古言沉默不语。
休息室内寂静无声,室外的嘈杂被完美隔绝在了外围。临近初秋,窗台依旧点缀着亮绿的潜月草,徒增几分活力。
可古言此刻感受不到这细小又韧性的活力。
她听见最重要的人之一问她:
——你,打算做什么?
事实上,这个问题比横跨了千年的历史难题更让人进退失所。前者至少还存活着标准答案,后者却需要花费一生去耐心摸索。
她早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连自己都惊讶于心智上的早熟。
可细心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优势。宇宙太过浩瀚,银河系有几千亿颗恒星,像这种渺小的星球她也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更何况放进宇宙中。况且她在体能方面一定会拖其他两人的后腿,简直是百害无一利。
如果她要干掉忆安和颜司,一定也会选择最弱的那个古言下手,趁他们战斗节奏一乱,直接一锅端掉。
真是好笑。
无论看了再多的小说,再多的励志文学,她都比任何人更清楚的认识到,她绝无可能在机甲上前进一步。
最理智的办法是放任两者离开,任由他们进入宇宙磨练、冒险、闯荡,她则安分地呆在这个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的星球,嫁一个普通的人,好好经营一个安详的家庭,生一两个可爱的孩子,等待他们想起她时来看望她,最后平静地死去。
最好死在七十岁生日那天。虽然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了一百一十岁,甚至早已开发了昂贵的长生药物,可没有他们的日子,几十年对她来说已经足够难熬了。
本应该如此。
可她忍不住担心:如果他们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忆安总是在某些方面容易想得过于简单,若是被人阴了,她该在光年外的星球怎么哭呢。颜司花钱大手大脚,比忆安更加任性。就算聪明,也敌不过那些从小就浸染在算计里的垃圾们。她可以帮忙的,可是这一面帮忙了,一定要在武力上拖他们后腿吗。
一定要、拖他们的后腿到死为止吗?
古言茫然地撞入颜司的瞳孔中。
颜司正看着她。
倦怠的红瞳,透明得宛若琉璃一般。她是多么喜爱颜司啊——却忍受到了现在,甚至从来不会管他在贫民区的红灯街见了几个露花风絮。对他一切暗示置若罔闻,不就是努力到现在的证明吗?她硬生生压制了毁掉他容貌的冲动——如果他不长得那么俊朗,如果平凡一点,再平凡一点,那些可恶的苍蝇们一定会少一点吧?
事到如今,她却迟疑了?
突然,一阵莫名的孤寂自心深处缓缓溢出。
等有所反应的时候,她已经抱住了席地而坐的颜司。
颜司身上有种很好闻的气味,她说不出来是什么,很温暖很温暖,抱住他的时候,就算汗臭她也分辨得出他的气息。宽厚的背,线条硬朗的侧骨,以及平稳的呼吸。他的吐息很有规律,气息接触到后颈的皮肤,有种烫得惊人的感觉。
这是她的。
是她的。
——她的!
脑里有个尖利的女音在叫嚣着贪婪的语言,她的嗓子尖锐地刺穿了她虚伪的表皮,刺痛了她的心脏。
现在,古言终于懂了为何古人喜欢用心脏破了个洞来形容寸心如割。
那真是……连煎心都无法企及的空虚寂冷。
但她清楚地明白,这是一场游戏。谁更加任性,谁就赢。
她愿意跟他们一起死,但她不愿意他们为她而死——这是任性。
她宁愿沉浸在某日对往日的回忆,以及为自己的任性而没有帮上他们而自责,也不想为他们因自己而死承担歇斯底里的自责——这也是任性。
她希望现在暂时的疼痛能够因为时间而获救,却试图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这更是任性。
而他们,千方百计地阻扰,不顾一切地旁敲侧推——这是他们的任性。
这是一场结局有可能皆大悲情的喜剧游戏。
说它悲情,意思是一旦失败结局从哪一方来讲都是悲剧。喜剧因素却是双方都希望自己能不疼就不疼,这一刻,谁都不打算跟对方客气,完完全全回归了小孩子的心态。
不过是,看谁更舍得退后一步自尝恶果罢了。
……真是小气。
古言揪着颜司后背的衣领,整张脸埋在他的后颈里,难受地吸了吸鼻子。
她现在根本起不来,颜司紧紧环着她的腰,空着的手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缓缓地,仿佛在施展一种带着魔力的仪式。他不允许她起身,她就无法挣脱。他用唇轻柔触碰着她的肩,就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多年的孩子。
他竟然一言不发,竟然什么都不说。
古言泪崩。
明明有更多的方法,他和忆安却一定要选择最残忍的那种。他们连开口都不必,只需要像这样——瞧,她就惨败到溃不成军。
她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哪怕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现在,她忍耐几年的情绪也要因为这么简单的请求方式付之东流了吗?
如果他们……真的有一天不在了。
一想到这里,她头疼到只能呜咽出声。
她终究是一个永远无法任性到底的家伙。
那个她深爱多年的青年,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启了仪式最后一部分的结尾——
他立着手指,摩挲着她的发根,可能是他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人低声下气地低语:“留下来。”
留下来。
——“……好。”
古言想,她真的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