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僵硬到让人尴尬。
异常的寒冷席卷而来,包裹住所有沉默的参与者。天花板上的全息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成为了推动这种尴尬气氛的幕后黑手。
箕立果第三十二次皱了皱眉,不耐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浪费试验时间在这里干等真的好吗,她对此表示质疑。说是八点集合,实际上到达时间为七点半,她已经在长长的二十分钟内耗完了仅剩不多的耐心。
这一举动引来了平静的一眼,箕立果经常在学院的各种表彰会上见到会议桌对面静坐的女人,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本人。转移视线,最左边面对门的一方坐着气场难以忽视的高瘦男人,他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右手方一个熟悉的娃娃脸正翻着手里的书自娱自乐。
真是让人惊讶到掉眼珠子的阵容,大牌到她暴虐的脾气又簇簇上火了——
这些人这么神色如常,倒显得她特别不耐烦似得。
中肯来说,确实只有箕立果看上去像是得了严重的多动症。整个会议室里,预科排名前三个有两个正在这儿等人,甚至这么久都没露出一丝不耐。他们虽然一声不吭,但也没表现出任何与傲慢有关联的行为。
已经沉默到了令人惊恐的地步,甚至夹杂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叮。”
悦耳的轻响,所有视线唰唰聚拢在开启的电子门处,被这般瞩目的来者顿时僵硬了刚浮现的笑脸。
谁被一群视线如狼似虎地盯着,大约都会像她一样晴天霹雳般惊恐。
小巧的女人瑟缩了一下脖子:“晚上好……”她僵着脸小声招呼,“古言推荐我入队的,你们……”还在等人啊。
鉴于有个女人正不爽地阴着一张脸,她识趣地把剩下的话吞进嘴里。
箕立果没有兴趣关心这个欲哭无泪的不速之客,于是转过头继续像制冷机一样专注于制冷事业。倒是祖忆安点了头,给了来人一个台阶下台:“她还没来,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好的。”有梯子可下哪儿有不应的道理。柏慕玉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找了个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门咻的一声又合闭了,空气再一次回归于沉寂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气氛更加让人揪心。
若说刚才还是霜雪,这一次连尘埃都彻底凝结成冰了。
被这种气氛压迫得说不出话来的柏慕玉,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长得很帅高大男生的是预科的颜司;山眉水眼的黑发女是同为预科的祖忆安;正在看书的娃娃脸略有印象,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至于脸上写着我很不爽的女生……她记得似乎是普通科鼎鼎有名的科学狂人箕立果?
柏慕玉僵直地一寸一寸缓缓低下头,试图缩进看不见的黑暗中。
跟这些人一比,她就是渣啊,就是那种别人实打实稳她却靠着关系走后门似得的渣——
相比较柏慕玉突如其来的自卑,这边有心理活动更剧烈的人存在。
箕立果眼角疯狂地跳动。
父亲总是责备她缺乏耐心,凡事从来不肯退让,早过了十八岁却还是直来直往待人从不带一分客气。但她是嗤之以鼻的——生来就注定的性子岂能说改就改?她也不是毫无分寸的无礼之徒,只是实在忍受不了他人对于常识的认知跟不上自己的高度。一想到怂恿她进队的主谋迟迟未到,她的不耐烦也随之剧烈升温。
七点五十四分。
哐当。
箕立果霍然站起,带动的椅子与桌子撞出了很大的声响。
这一回,除了依旧稳坐泰山的颜司一动不动,连专心致志看书的杰弗瑞都慢条斯理地看来一眼。
“你发什么疯?”他似有不满,似笑非笑地问。
态度简直是毫不客气,柏慕玉抖了抖耳朵,细心听出了几丝厌烦和暴戾。到底是传言中最为喜怒无常的怪人之一,她真心佩服请得动这尊笑面虎的古言。
不过箕立果也不是吃素的,她过滤了可有可无的语气与对方不满地态度,冷笑一声:“我要回去了。”
这句话不是商议,更像是一种宣言。
“回去?”杰弗瑞对气势汹汹的女人毫无多余的颜色,上下打量其一眼后,问:“为什么?”
箕立果指着自己的鼻子:“你问我为什么;我又不是求着进这个队伍的,凭什么必须得乖乖坐下来等人过来?”她连连扯嘴,笑容冰冷,“我对这种地步还想踩着点过来,看上去十分没有合作想法的队伍没有兴趣。”
柏慕玉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哗啦啦眼泪直流:怎么感觉好像把她也说进去了呢……她不是故意的,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杰弗瑞望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时钟,就像听出了柏慕玉的心里话,语气极淡。
“明明拜托别人的是她,这种情况下提前来这里可是基本礼貌。”被噎了一下,随即皱眉理直气壮,箕立果不满道。
回应她的是杰弗瑞狐狸一般嘲讽的笑脸。
“自己脾气怪就不要怪别人,”他慢吞吞地说,“请你过来,又不是求你过来;你可没有什么需要膨胀的自信心。再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另外三人,“吠犬不咬人。”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被误认作好狗的柏慕玉在心里继续泪流满面:满怀兴奋地过来,不料卷入了争锋相对的修罗场——糟透了。
箕立果闻言脸色铁青,她冷笑三声,道了句好,立马转身就走。
“等……”
柏慕玉反射性着急地出声,却被祖忆安一个眼神制止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这个优秀的女性机甲师士,几乎全校女机甲师士的偶像级人物在用眼神告诉她不需要挽留对方。表情十分淡定,有种稳坐泰山唯我不动的大师风范。
拦——也拦不住吧?最终这个消极的想法成功阻止了她内心最后防线的溃散。
柏慕玉只能眼巴巴看着箕立果闷头朝着门口走。心里就像饶痒痒似得难受,她真的不是很能跟得上箕立果的思维。也不是很懂祖忆安为何阻止她开口做个和事老。
果然,因为都是天才吧。所以像她这样的智商完全跟不上节奏。
可这年代的天才会不会太有个性了一点,简直是个性灾难啊。
柏慕玉心里突然对打算管理这个称得上鬼才队的古言,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意。但凡有想要凌驾于这些非常人的想法的人,要么不是池中物,要么就是脑袋里面全是物。
颜司,从头到尾都低着头,黑暗隐没了他大半张表情。
柏慕玉着急着等会儿古言过来会不会难看,那边正准备离开的箕立果见门开了也就踏步而出——好巧不巧的是,正好撞上了这场会议真正的主角。更巧的是,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回来个开门红,轻易地一个踉跄就吃痛在地。
两者撞在一起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后,负伤蹲下的是相比较起来十分“柔弱”的古言。
祸从门出的女人捂着唇,艰难地低吟了一声,接着稍感头晕似得摇了摇头,茫然仰望了一眼惊诧之色未消尚有尴尬暂存的箕立果。
“那个啊……”古言痛苦地揉了揉鼻子,眨下眼泪花。“立果你已经来了啊……话说很痛诶——”她的吟呻不似作假,被撞的地方正缓缓浮起红色的印子。
“……抱歉。”箕立果有些愧疚地说,她仔细观察了一眼古言红红的鼻梁,道:“没有伤到骨头,皮肉伤。”
柏慕玉听见附近坐着的杰弗瑞说了一句:“还挺有礼貌,不过太死板了。”
古言不介意地挥挥手,缓缓站起身,揉着宛若撞上一颗硬石一样疼痛的肩膀。心里嘀咕了一句虽然早就知道机甲技师都是铁打的,但现在才知道还包括女人,真是可惜了那堪称温婉精致的脸。
面上反而分毫不显,温和微笑:“怎么了?房间里有内带的厕所。”
“……”
无语凝噎的箕立果听着身后若有若无的噗嗤笑声,默默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绝口不接半句有关于厕所的话题。
就当是她欠下的债得了。她实在是无法对一个被狠撞后若无其事的女人抱怨——为何要慢悠悠等到准点才来——显得自己特别无理取闹似得,实在是不符合她的行事准则。
这场说不上闹剧的前戏连台面都没有上就挥散于无形。
古言一脸浅笑,似乎真的以为箕立果刚才是在找一个很远的厕所。她环视一遍屋内的人,笑着点了点头:“那么人就齐了。为了基本的了解,我会为大家做一个基本的介绍。你说如何呢,胥武夏学长?”
“都听你的。”清爽的男音,有着糖浆色眼睛的青年朗笑着与她一同踏入会议室。他语气不可谓温和,态度十分良好。
隐在暗处的颜司抬头。
而正担心得要死的柏慕玉——
差点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