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堂里明明暗暗,烛光摇曳。
曾经丧命于此的人,只有两个——最后一任颉罗迦莱先知,和当初杀死先知的第一届鸦巢长老,
他们被生铁钉牢牢困在棺材里,然后朝棺材的缝隙里灌入硫磺,最后深埋地下。这是魔界最彻底的刑罚,可以将灵魂永困地底。穷人贱民们对这的恐惧不会超过肉刑,身居高位的贵族,身经百战的指挥官,才会害怕这个,因为他们对灵魂的珍视超过了身体。
听说有人刨出过受过此刑的人的棺材,衰朽的棺木一震即碎,内部的硫磺块如琥珀一样晶莹,里面的尸体临死挣扎时在滚烫硫磺里痛苦喘息的姿势栩栩如生,晶块的边缘,还有指甲从内部抓过的痕迹。
鸦巢的残忍使无数冤魂咆哮,也许风暴悬崖上空不散的阴云就是它们不肯散去的阴影。
“她对他使用天赋已经很久了,可到现在还是没有反应,”端坐在云座上的一位长老动了,乌鸦的面具下,满是皱纹的嘴绷起来,“厄里亚斯,你推荐的人也未必可靠。”
“我可以向你们肯定,她的忠诚。”
“忠诚,不代表能力,也不代表价值。”另一位长老哼了一声,蜘蛛腿一样的手指伸出来,指着平台上屏障里的一对男女,“红色沙漏快要漏完了。”
台上的女孩穿着黑红银三色的制服风衣,夜莺面具下露出一小半下颌,仿佛婴儿低头沉浸在透明的睡梦中,她的一双手腕轻轻地缠在男孩的脖子上;与她额头相抵的男孩被拘束衣捆得动弹不得,水蓝双眼中的瞳孔神经质地抽动着,视线上抬,不停地在各位长老的乌鸦面具上来回兜转,仿佛痛苦挣扎着的囚犯与甜美沉睡中的魔女相拥,画面充满戏剧性的张力,让人胆战心惊的美,有宗教油画一般摄人心魄的魔力。
“想不到织梦者长得如此平凡,怪不得我们寻查了这么多年也一无所获,他这张脸,只要随便躲到路边的人群里,根本连逃都不用。”
“他需要逃吗?他很强吧。”
“实力对比起我们这一代的精英来说,还算可观。”
“如此低的评价。”
“织梦者只是一条狗,哪个领袖喜欢自己的传话人出色得可以威胁到自己?”
“领袖?”
一位长老微微抬了抬下巴,一根手指在下半张脸画了一道弧线,像是在比划一个咧到耳根的笑容,模仿某个戏谑嘲讽至极的表情,那样的大而假的笑脸,只在马戏和杂耍中能得而见——他们早已互有默契,没人开口提那个魔鬼的名号,只用暗示。
没人知道那个魔鬼活了多久,但一届又一届的鸦巢长老替换,现在的长老们还记得当初的先代长老对抗他的历史,而如今这个责任落到他们的头上,他们日渐苍老,而他却似乎永远年轻,活跃在幕后,独立党每一次对鸦巢亮出利爪,背后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他本人来了,该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吗?”厄里亚斯双手支在下颌,目光直视台上,“我们已经把铁狱庭死神中最闻名遐迩的少女‘王后’送上了,她可是战场之花,并不是白白作为人质进贡的。”
“掌控不好的话,结果可能是一场空。不管怎样别忘了他是穷凶极恶的狂徒。”
“野兽再怎么凶悍,只要它贪食,必会付出代价。”厄里亚斯目光钉死在红色沙漏逐渐消弭的上层。
低低的笑声在云座间此起彼伏,长老们宽大的袍袖甩开,他们竟然像真正的乌鸦一样,从巢中脱离而起,浮起盘旋,黑影在墙上四处飞掠,衣袂擦出尖锐的哨音,审判厅里简直是噩梦一样的画面!
众鬼环伺!
冤魂不敢索命,阴云几百年来未能向鸦巢下压一分一毫。
如果来了,就连那愤怒的灵魂,也会被鸦巢长老们撕碎吞噬了吧!
“嘘——”厄里亚斯突然降落到平台屏障前,一支枯骨竖到干瘪的嘴前,“我听到了——”
鸦巢的黑影们粗嘎嘶哑的笑声停下,星罗棋布地落在平台上少女与少年身前。
他们一起侧耳倾听,入神,恍然,欢喜,满足。仿佛戏剧般怪诞。
“啊!是‘国王’醒来了。”
*******
凶兽咆哮的嗡鸣还在耳边作响,阴云又开始在城堡上空凝聚,雷电劈落,小妖精石像们化成千万落下的碎片,砸碎了穹顶上的大玻璃,晶光四射。
小丑站在城堡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腹地,像一个残忍的猎手等带着一个即将破胎而出的怪物。
我后退,弯腰,轻轻地捡起一片锋利的玻璃断片,握紧,迈过几步,无声地跃起——
偷袭,这是铁狱庭三大教习中的关键篇章!
闪着寒光的玻璃锐刺在离他的后脑只有短短一箭的距离时,他的发梢飘动,回过脸,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对着玻璃锥口,反而是我吃了一惊,用更快的速度,更大力气,向他撞过去。
他轻易地一手捏住我的手腕,压下,侧身将我向后带过去,我冲过去的势头未减,几乎跌下屋顶。他从后面拉住我,我眼睁睁看到下方城堡腹地中,破开一个大洞,一只黄色眼球,正死死地从里面瞪出来,仿佛贴在钥匙孔里往外看。
我捏着玻璃断片的手没有被割破,只是半透明的皮肉下,白骨清清楚楚。
我转头看向小丑。
小丑正直直地盯着我的手看。
他微微一用力,我的手一麻,玻璃锥落下,旋转着闪着光划入鸦巢下冰冷的夜色。
“收起你的幻境。”
软垫凳子变成的小狗呆呆地抬头看着我们。
“你通过你的门徒为载体,当我扯掉他的头套看到他的眼睛时,就已经陷入了你们的幻术,从那时起我看到的都是你编出来画面。”织梦者水蓝色的眼睛是一个通道,通往一个幻梦,或者说是一个触发键,打开让他的主人跨越而来的道路。
“在此之后,你用了某种方法干扰了我的【千华流】,甚至麻痹我的感官,让我失去了洞察力。而你在这个时候侵入,模拟了与鸦巢城堡的幻境,因为你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关于地形毫无头绪,你怎么编都不会有问题。
“但你有一个最大的纰漏,那就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就是鸦巢上空的风暴云漩涡绝不会散去!你调节气氛的道具可笑之极!收起你的幻境!”
小狗苦苦哀叫,试图过来叼我的靴子,我无动于衷。什么《欢乐颂》,什么欢快的城堡合奏,什么屋顶的月光,都是假的!
“你就是那个帮助巨人城城主的幻术师,呵,你才应该叫【织梦者】,小丑这个称号根本没有体现出你的一半手段。”我揪住他的领口。
小丑没有说话,只是他环着我的身体突然一震,像一个分崩离析的蜡块人像,他碧绿的眼睛黯淡下去,身体裂开,从裂缝里刺出裹着鳞甲的巨大突刺!
那是……龙的尾巴……
我这是,把小丑杀死了吗?独立党的幕后黑手,鸦巢背后的暗枪,就此……不,不可能,他没有这么容易死,我现在还没有脱离他的幻境,不对……这里,还是不是幻术控制下的【千华流】?我到底,在不在自己的领域里?
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幻觉引发的,哪些是小丑给我的暗示造成的。
龙之尾将小丑的碎尸拉卷而下,一颗连着肉质神经的巨大黄色眼球升起!它真正取代了明月,大如一座房子,转动几下,瞳孔终于对准屋顶上的我!我已经清晰地看见它正中心里我的倒影!
这不可能是我自己的幻想,小丑也不可能在已经觉醒的我的领域里造出这种级别的幻像。
突然想起,小丑说自己要来找一个老朋友。
一个老朋友,这个人不会是我,不会是长老们,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