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灵颜色依旧不变,只是微微抬眸,淡淡瞥了眼男子,复又迷离低下,安静如斯。
“启禀皇上,蔚然将军求见。”
“宣。”
萧越宸将女子从秋千上抱下来,风有些大了,怕吹着她,抱着她回到内殿,放置榻上。
她的明眸睁着,静静地看着床帏散落的流苏。
萧越宸俯首,在颜若灵白皙的额头轻啄一吻,低声轻语:“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女子未有任何回应,他只当那是应了,为她轻覆上衾被,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离去。
储清殿。
“昭明公主私逃将军府,犯了七出之戒。你想和离,朕允了。”
萧越宸冷眼睨着俯首相跪的宫少彦,就在萧倩语逃离将军府那刻,他就料到,宫少彦此次定是会休了她。果然,从方才宫少彦的语气中,他听得出那种深深的怒意。
“谢皇上成全。”宫少彦冷声回道,脑海中一想起那个逃离自己的女子,就恨不得亲手掐死她。这半年来,他对她还不够好么?没有再囚着她,反而宠着她,将她当做真正的夫人一样对待。
而萧倩语,却在他的心口捅刀子!不仅背叛了他,还带着别人的孽子逃走了!他绝不会放过那个玩弄他于手掌间的女子,无论她身在何处,他都会找到她,打掉那腹中的孽子,日日夜夜折磨她。而这将军夫人的名分,她不配拥有。
“蔚然将军,朕不会偏袒公主。但朕也深知公主的性子,冒然离府,也许另有隐情。”
隐情……宫少彦勾唇冷笑,她的隐情不就是怀了她哥哥的孽种!
“朕当年也和你一样,相信了肉眼所见,最终失去了最爱的人……朕不希望你步朕的后尘。”
当初,他就是可悲的相信了他的亲眼所见,深深伤害了灵儿,害死憬烨。萧越宸不愿,他的皇妹遭受与灵儿同样的痛苦。
宫少彦听了,神色沉下,再无言语。
回到倾灵殿时,李娇儿正将真气输给女子。萧越宸看着日渐憔悴的颜若灵,再看向丹息明显已薄弱的李娇儿,如此下去,两人都撑不下去。
李娇儿深深叹气,摇了摇头,道:“灵儿,别再这样了,清醒点吧。”
声音轻细,担心会吓到静坐着的女子。此刻的颜若灵,宛若白瓷,苍白冰冷,一碰就会碎。
宫婢将桌上未动过的膳食收走,似习以为常,不过是空准备一场。
“灵儿,你这样子,怎么去救你的哥哥?如何解救那些百姓?!”
李娇儿的声音渐渐强了一些,见颜若灵只当未有所闻,欲又要开口却被萧越宸止住。
萧越宸知李娇儿的着急,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也许还需要一段时日,她才能认清现实,从虚假的梦境中走出来。
是,虚假的梦境。颜若灵不去听,不去说,将自己锁在她的梦境里,不肯迈出一步。只因,只有虚幻的,笛木才会存在。
“灵儿,累了么?我们去休息。”像是在哄着孩提般,他轻抱起她,走向床帏。
李娇儿瞧着萧越宸的背影,觉得苍老了很多。
他不过才三十,风华正茂,却让李娇儿有种沧桑化落的深触。多年前,在小镇上的初见,他眼宇轻扬,有着毋庸置疑的绝代风华;而他身侧的女子,眉目姣好,那双眸子,倾尽天下。
可如今呢?除去风霜,只剩凄凉。
颜若灵,你是在折磨萧越宸么?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让他最痛的方法就是伤害你自己?!
南海河滩边的小渔村里。
萧倩语来到这个鱼米之乡已有几日,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每日闻着海风,看着这儿的渔民打鱼,再拿到集市上卖。
在这里,没有皇宫的奢侈繁华,没有将军府的锦衣足食,却让她有着从未有过的心安。在这里,不会有宫老夫人的厌恶,不会有绮罗的伤害,也不会有……宫少彦给予她的种种。
就是不知陌灵姐姐是否开口说话了,在她逃离将军府时,自己去看过颜若灵几次,都被她的冷漠所伤。
不过,陌灵姐姐有皇兄守着,不会有事的。
还有四哥,不知道他是否有将那夜的实情与四嫂说清楚了?
还有……宫少彦。
腹中一月大的孩子,他只怕以为是孽种吧!是啊,他心爱女子的孩子被她“害”死了,他定恨死她了。如今,正遂了将军府上下人的愿,她走还不行么?
她萧倩语,从不想依靠任何人,也能活下去。
这半年来,宫少彦宠着她,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才开始她恨他,不知他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他不是爱着琦夫人么,为何又对她那么好?
也许,若是没有发生那夜的事,她会沉沦在他的温柔攻陷中吧……
看着平静的河面上渐渐浮出宫少彦的模样,萧倩语暗骂自己没出息,俯身捡起河滩上的一颗石子,直直扔向河里,河面漾起层层涟漪,宫少彦的模样也随之打散。
即便如此,女子还是没骨气地蹲下,抱紧双肩,樱唇撇起,呜咽声传来——
“宫少彦,你就是世上最蠢的人!”
——宫少彦,你看不出来,你那琦夫人蛇蝎心肠么?你看不出来,她想要我的命么?你看不出来,我已经……
——宫少彦,本公主恨死你了!
云儿是新入宫的婢子,被派遣到倾灵殿侍奉。早听闻这半年来,北越皇帝独爱灵妃,而这灵妃娘娘不知患了何怪病。不言不语,说似痴儿,却也不像。只是神情呆滞,看上去宛如雕像。
云儿本是商家之女,无奈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入宫为婢。她是有几分姿色的,不似那些宫婢,被遣来倾灵殿,她或多或少是抱有丝许期冀的。
若是被皇上看上,她就可以平步升云,过上比以前还要好的日子。
颜若灵静坐在秋千上,眼眸子不曾一转地看着眼前的梦昙花。这个时辰,他快要下朝了……她是有意识的,知所有事物,只是不愿开口,不愿接受现实罢了。
“娘娘,该喝药了。”
云儿端着浓郁热腾的汤药走近女子,听之前侍奉的奴婢说了,每日的药膳不可少,即便灵妃不曾动过分毫。
看着颜若灵将自己视为无物,云儿心中不快,却也忍着,只当是她未听到,又道:“娘娘,该喝药了……”
依旧无人回应,云儿深吐口气,想着,若是她能让灵妃喝下药,许皇帝就会注意到她吧……这么想着,她抬起头,看着面无声色的灵妃,用谄媚却又强势的口气说道:“娘娘,奴婢伺候你喝药。”
说着,舀起一小勺药汁,就要往颜若灵口中送。
苦涩与热腾抵着她的唇畔,她却不张口,只是微微闭着唇,抬眸看着眼前的宫婢。
云儿被灵妃这样睫毛不眨地看着,突然觉得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怯感。她若是……不,不会的。如今的她,虽贵为灵妃,却不会说话。自己只是想将药喂她喝下,是为了她好。
“娘娘,别为难奴婢了。”话落,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有些想撬开女子的口。
颜若灵却在此时倏然起身,身子碰到云儿手上的药碗,眼看那滚烫的药汁就要泼在她身上,云儿大惊,来不及推开灵妃,自己的身子就被人狠狠推翻在地。
“皇上!”有内侍的惊叫声传来,云儿才抬眼,看清那抹明黄身影,正将灵妃护在怀中,滚烫的药汁尽数落在他的手背上。
“灵儿,有没有被烫到?”萧越宸丝毫未将手上的疼痛放在心上,眼中尽是担忧,看着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确认她未被烫到他才松了口气。
“快去请御医!”内侍见皇帝被伤,一个劲急道。
“不用了……去请李姑娘。”
李姑娘便是曾经的娇妃娘娘,如今她已不再是他的妃,只是为灵妃医治的李娇儿。
颜若灵没有去看云儿,也没有去看萧越宸手上被烫伤的地方,目光静静睨着梦昙花,似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皇上……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云儿跪着,心知伤到了皇帝,可是大罪。
萧越宸拥着女子,冷眼瞥向跪着的奴婢。
“抬起头来。”
熟不知,皇帝并未发怒,却是让她将头抬起。云儿暗自一喜,莫非皇上对她有意?
云儿将头抬起,看着居高临下的皇帝,脸上渐渐出现红晕。
萧越宸冷冷勾唇,用着云儿听不懂的语气说道:“长得倒是不错……”
果然如此,云儿只以为这次真是因祸得福,熟不知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全身寒彻入骨。
“带下去,充当军-妓。”
“军……”是她听错了么?!军-妓……
不待云儿回神,已有两个侍卫托起她的身子,就要出倾灵殿。
“皇上!皇上开恩啊!……皇上……”
云儿见皇帝依旧眼宇轻扬,却是看着她的目光,是深深的厌恶。
“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娘娘!”直至云儿被拖出去,声音消失在倾灵殿,都未见皇帝怀中的灵妃有丝毫动作。还是那般,神情呆滞,了然无光。
萧越宸低首,在颜若灵高挺的鼻梁上轻啄一口,她的睫毛微微扇动。
伤她的人,他绝不放过!而他,只想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听她处置。
“皇上……”一侧的内侍低低出声,还是想着需召御医。那灵妃娘娘也真是狠心,都看不到皇上的手背已是一片烫红的模样么?
“都下去吧。”
待院里都清净了,只剩下彼此,他扶着她的肩,想带她回屋。她却不动,站着院里,眼珠子盯着梦昙,眸光中是迷茫,是冷落,是少有的一丝亮光。
梦昙……笛木也很喜欢。因为她独爱梦昙,所以笛木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