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事。”李娇儿替女子诊了脉，瞥眼看到皇帝手背上的显红。
“是你有事。”
李娇儿意有所指，萧越宸却不理会。抬着清粥，用受伤的手舀起勺粥，轻轻吹了吹，如往常一般，送到她唇边。而颜若灵，也同往常一样，沉下眸子。
周而复始，这半年来，他几乎每日都这样做，期望着有一日，她肯张口，吃一点也好。
李娇儿眼底一湿，不是为榻上坐着不动的女子，而是几乎快要跪在她面前的男子。
“颜若灵，你给我清醒过来！”李娇儿拽过女子，不再顾忌，狠狠摇晃着颜若灵的身子。
“笛木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她深知她的畏惧，她怕，笛木是真的死了。
“李娇儿……”萧越宸出声想打断，却又止住。若是认清现实，她就能醒过来……
“颜若灵，你看看他！看看你眼前的这个男子……”说着，将萧越宸受伤的手拽过来，让女子看个清楚。
“他是九五之尊，是北越国的皇。他现在为了你，放弃身段，放弃性命，不惜用他的血救活你！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到么？！”
李娇儿的话，他们都知道，她听得到！所有的一切，她看得到。
颜若灵垂眸，看着男子手心是深深的刀痕，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手背上的烫伤，也是为了她。
“颜若灵，别再这样装糊涂下去了！死去的人已去，你还有活着的人……”
“李娇儿，别说了！”萧越宸怒斥一声，推开李娇儿。
因为李娇儿的刺激，她的眼眶中已渐渐盈起了泪光。萧越宸伸手，指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动作那般轻柔，却也那般无可奈何。
她看着他，就如此近在咫尺，蓦然间才发现，这个男子，为何苍凉了许多？没有了多年前的风华绝代，除去冰霜，只剩寂寥。
“萧越宸……”颜若灵的唇微微颤动着，轻细的声音幽幽传来。
萧越宸猛然一怔，她说话了！几近半年，他都未曾听到她的声音了。
却是下一刻，她用尽全力，推开他，哭唤一声，
“我不要你对我好！”
因为他对她的好，太沉重了。重到她怕自己会忘记曾经他给的伤害，曾经他的绝情，曾经对他的恨！
“我不要……不要你的好，不要！”
颜若灵哭闹着，像个小孩一般，抱住头哭泣，嘴里不断念叨的只有这句话——不要他的好。
她终于说话了，可为何偏偏说的第一句话，是伤他最深的。
是夜，李娇儿从殿里出来，看到院里月下站着的男子。
看见李娇儿，萧越宸才开口：“她睡了么？”
“恩，哭了一会儿，才睡下。”
李娇儿心中感叹，这两人之间，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仿佛什么，都是错。若是一开始就从未相遇，也许不会如此。
可是这世间，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她会遇到他，他会救了她。
“萧越宸，你有后悔过么？”
萧越宸眸色微微一恸，后悔……他后悔过，后悔当初不信她，后悔害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后悔当初为何定要这江山，失了她。
但独有一件事，至死，他都不会后悔。就是在茫茫人世中，遇到了她。
灵儿，你不知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抬起眸子看着我时。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温暖的光芒。
在我血腥，黑暗，悲孽的人生中，唯有你，是无瑕的。
宫府。
“如今将军已与昭明公主和离，只怕这琦夫人，就要成为将军府的将军夫人了！”
“是啊！之前虽说将军宠着那公主，冷落了琦夫人。如今，琦夫人算是熬到头了！”
“就是，明明只是一个烟花女子，竟能步步升为将军夫人！”
“嘘——别叫人听到。”
“怕什么，偷偷告诉你，我知道琦夫人的一个秘密。”
两个婢子小声说着，以为在墙角，没人能听到。
从柴房出来的巧儿却听到了她们所说的一字一句——
“琦夫人之前根本没有身孕！”
“你别胡说！这孩子都被昭明公主弄死了……”
“我没胡说……那日，我看到琦夫人换洗的衣物上，有女子来月事的东西！”
“这……”
“那时我就好奇了，她不是怀着孩子么……后来孩子没了，我就觉得更加蹊跷了，只是一直不敢多言。”
巧儿听了，双手捏紧拳，原来如此！公主明明就是被这歹毒的女人陷害的！如今，都不知公主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颜若灵觉得自己睡了很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在梦里看到了笛木。
笛木还是同曾经那样，一袭绿衣，带给她的是生命的生机。
“公主……”
笛木幽幽的声音传来，白皙的手掌抚上颜若灵的脸颊。颜若灵看着眼前的女子，害怕她在下一刻消失不见，她眷恋这份温暖。
“公主不要这样……笛木离开了，公主更应该坚强。”
“我不要你离开！”颜若灵哭腔着，说她无理也好，强势也罢。这次，她就是要以公主的身份命令笛木，不许走。
笛木轻轻笑了，她的公主，在她面前，永远是脆弱的。
“公主，笛木累了……从小到大，笛木守着你，等着你，护着你，几乎是要把一生都用尽了。而此刻的公主，不再需要笛木了。”
“不……”颜若灵慌张摇头，手抓紧女子的衣角，生怕不小心松了手，失了她。
“笛木，欠了少扬很多。因为守着公主，永远忽视了少扬的存在。现在，公主有了萧越宸的陪伴，笛木也可以去找少扬了。”
“笛木……别丢下我独自一人。”
那时候，母后被烧死了，父皇遗弃了她，皇兄不知生死。唯一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遇笛木。
“笛木不会丢下公主的，笛木只是觉得累了……这次，换公主来守护笛木可好？”笛木说着，轻盈的眼珠子转而看向颜若灵隆起的小腹。
“笛木想要公主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公主可否像笛木守护你一样守护这个孩子？”笛木说着，眉目间都染上笑意。
颜若灵抿唇，掌心微微颤着抚上腹部，这个孩子，如此坚强地留在她身-体里，她能感觉到它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伸脚，每一寸呼吸。
“公主，笛木……要走了……”
“笛木……”她只是摇着头，不想女子离去。
却是手再也触及不到，眼睁睁看着笛木的笑靥一点点散去……
“笛木！”女子一声惊呼，从睡梦中醒来，窗前透入的阳光有些耀眼。
恍然之间，不过浮生一梦。
颜若灵垂眸，感觉到手间的温暖，才注意到一直守在一侧，彻夜未眠的萧越宸。
他就如此，守了她一夜。夜里她总是断断续续地轻唤着笛木的名字，手心一片冰凉。
“可有觉得不适？”
萧越宸看着女子的脸色依旧不好，颜若灵只是摇首，缓缓将自己的手从他温暖的大掌中抽出。
他微怔，却也只是一瞬，轻笑道：“我让李娇儿来陪你。”
他知道，她还是在抗拒他。
苦涩的疼痛划过萧越宸的心间，他转身提步欲走，榻上的女子看着那抹背影，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一样的人，为何一念之间，仿若隔世。
“我……”
女子幽幽出声，萧越宸脚步一止，回首看着她。心中有些憧憬与苦涩，她是有话要同他说么……
颜若灵看出他眼中的期许，眸色沉下，手护在隆起的小腹。语气轻细地让萧越宸几乎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我饿了。”
就此三字，萧越宸觉得恍若千金。这半年，她不吃不喝，若没有李娇儿，只怕活不了几日。如今她是想要活下去了？
萧越宸喜极望外，立即命宫婢准备膳食。
李娇儿来的时候，正见萧越宸与往常一样，将一小勺粥舀起，动作小心翼翼。
可与之不同的是，女子不再拒绝，而是微微张口，任他喂她将那勺粥喝下。
李娇儿看着这一幕，心底悠然而喜，也深深舒了口气。
用过膳后，萧越宸就离去了。
颜若灵心想如此也好，否则此时，她真不知如何面对他。
“你倒是想通了？”
“恩……我要活着，要生下这个孩子。这也是，笛木的希望。”
颜若灵的话让李娇儿终于放宽心，也就只有笛木，才能劝通这个固执的女子。
“那，想好如何面对萧越宸了？”
颜若灵摇头，轻言原谅，她的确做不到。
“灵儿，他……”
“娇儿，不必多言。他为我做的，我都看得到。只是此刻，我只想着要如何救出哥哥他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李娇儿只能点头作罢，眼珠子转而看向颜若灵的腹部，轻笑起来。
颜若灵不解，问道：“所笑何事？”
李娇儿转转黝黑的眸子，才低声附在她耳侧说道：“是个男孩子。”
颜若灵听着女子在耳侧的絮叨，唇畔勾起一抹倩笑。
“娘娘，小心台阶。”妙儿扶着灵妃出了屋，因为之前新宫婢犯错被罚，皇帝还是将她重新调回倾灵殿。
“妙儿，不用如此大惊小怪。”颜若灵轻笑，这妙儿也才半年不见，怎就变得这般唠叨与小心。
“娘娘都怀孕近八月了，怎能轻视！妙儿要好好看守娘娘，决不让娘娘有丝毫闪失！”妙儿信誓旦旦的样子逗笑了她。
扶着颜若灵在秋千上坐下，妙儿心里还担忧这秋千可否结实，别出何差池！
“妙儿，这两日，皇上都忙于朝政么？”
是否是朝里出了何事，这两日，都不见他来过。
灵妃问得轻，妙儿听得重。娘娘明明就还很在乎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