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达廷站在自己生前的家门口,望着熟悉的三角顶和简陋的砖瓦墙,心中止不住地一片苍凉。
自从一周前他出车祸死后,这是他头一次回家,也是他平生头一次的,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而感到羞耻。
以前每当自己望着别人家的水泥小楼房羡慕不已的时候,包爸总会呷一口酒,摇头晃脑地吟一段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
而包达廷便会鄙视地回他一句:“中间那段哪儿去了?”
包爸于是脸色一红,指着家门口蹲着的大黄喊:“大黄,叫你不要淘气,没事又把我中间那段话叼哪儿去了?”
而趴在树荫下恹恹欲睡的大黄却只是睁开半只眼瞄上一眼,然后又沉沉睡了去。
那时的大黄还不过是只小狗,可现在已经是条老狗了。它走到包达廷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又绕着包达廷不停转着圈圈,时不时地用头亲昵地去蹭他的小腿。
“看看,都说你们家这门亲戚邪乎,就连守门的狗都跟中了邪似的。”那个自己应该称之为二婶的中年胖女人,一手指着大黄,一手用一方纸巾捂住口鼻,满脸嫌弃地数落着自己身旁的丈夫。
“妈,快走吧,早就说不来这穷乡僻壤的,还硬要拉着我来,真是的。”在两人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白白胖胖、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低声嘟囔道。包达廷记得这人是二叔的儿子,名叫包远。
“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却偏偏要来这山沟沟里。明明十几年都不跟亲戚们来往了,这会儿却说儿子死了把大家都招来,我呸,他们家儿子明明十年前就死了。还装模作样地摆个灵堂装得一副穷酸样,不就是想从我们兜里捞点钱嘛,我偏不给,呸!”
胖女人说得声音很大,摆明了就是要让里面的人听清楚,说完还狠狠瞪了自己丈夫一眼,接着笑嘻嘻地拉着自己儿子走了。边走还边问白胖青年:“我的大儿子啊,王家那闺女不成就不成了,回头妈再给你找个更漂亮的。”
“爸,表哥他们都走了,咱们也赶紧走吧,这农村里臭死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见二婶一家走了,也大跨步出了院子,回头冲着屋里的人喊道。
屋子里随即出来了两个人,包达廷记得这是自己的姨妈和姨父,姨妈小声地训斥自己的女儿说:“小声点,不管怎么样也不该在人前这么说呀。”
“你姐也真是的,想要钱给个帐号不就行了,何苦要把大家都给叫来遭趟罪。”姨父也压低声音说。
“嘘!”姨妈赶忙在唇边竖了一根指头示意他噤声:“都跟你说了别提钱的事,咱们家自己都穷得要命。咱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省点钱嘛。”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可他们说话的时候刚好经过包达廷的身边,包达廷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双手早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心里的怒火如滔天的巨浪般在胸中翻涌,可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天上落下了毛毛细雨。
他仰起头,任凭雨点打在自己脸上,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今天离开暗阁前荒火说的那句话:“回家?回家去做什么?你人都已经死了,而活着的那些人,伤心的你看着会伤心,不伤心的你看着会闹心,可不管是伤心还是闹心你都已经无计可施,注定只能做一个无力的旁观者而已。”
现在的包达廷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望着刚才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那些人,几乎不能相信在他们的体内竟然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基因。
“大姐,你别太难过了,我这里还有些钱,你们先拿着,要是不够我回头再给你们寄过来。”白色的灵堂之中,三舅安慰着嚎啕大哭的包母,三舅妈也握着包母的手点头附和着。
“不行,你们家也不宽裕,而且我们也只是这么多年都没跟亲戚们联络了,无非是想见见大家,并没其他的。”包爸原本乌黑的头发现在已经一片花白,人看着就像是骤然老了十岁。
“老包,别这么说,你们这么多年没跟我们联络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唉,不管怎么样,你们俩要保重身体呀,毕竟你们还要照顾小芮呢。”说话的是包爸以前当兵时的一位老战友,说完他又从怀里掏了一沓钱塞在包爸口袋里,拍了拍包爸的肩膀,起身就准备告辞。
“天色不早了,咱们一起走吧。”舅舅和舅妈连同他们的女儿小青也一同站了起来。
包爸也扶着包妈站起来,和众人一起朝车站走去。小青拉着包芮的手,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走在最前面。而在他们视为无物的空气中,包达廷默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他的身后还有宋二蛋和朵拉。
来到村口时,二叔一家和二姨一家都还没走,两家正在相互炫耀着自己家新买的轿车,女孩则在包远身边看着他打游戏。
远远见到包爸一行人走来,二婶赶忙催促着二叔上车,二叔的儿子却很不耐烦地说了句“等打完这一关”,依旧坐在石凳子上不动,二婶白了包爸一眼干脆坐进了车里砰地一声关上门。二叔只好尴尬地跟包爸打了个招呼,顺手接过三舅给递过来的烟。
沉默的气氛中,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绝尘而来,戛然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后,一位戴着墨镜,身穿大T恤、牛仔裤,脚踏黑色军靴的漂亮女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她柔亮的大波浪卷发在夕阳下折射出金色的闪光,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双眸搭配上尖尖的小下巴,是超越了种族界限的美丽。而她高挑的身材和凹凸有致的曲线,比T台上的模特还要姣好。
她望了一眼众人,随即用略带淡漠的口气问道:“请问,哪位是包达廷的父母?”
众人都看呆了,不知道这样一位比电影明星还漂亮的大美女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里。就连戴眼镜的青年也从手中的IPANDA上抬起头来,惊讶得完全合不拢嘴。
在他们的身后,包达廷同样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实在不明白荒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破天荒地穿着当初自己给她买的那身休闲装。
“请问,哪位是包达廷的父母?”荒火又问了一次。
这回包爸算是反应了过来,他走上前,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位完全陌生的女子,说道:“我是他的爸爸,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包达廷的未婚妻,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接着她将手上的手提包交给了包爸,包爸打开一看,惊呆了。
里面是一匝一匝的百元大钞,一万元一匝,看起来足足有二、三十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