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己的铺子里，彭长青面对这眼前的一男一女，不停摇着头：“章女士，不是我老彭不想帮忙，实在是这事不好帮。传出去被人说搞封建迷信活动，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自从进门说起这事，章敬贞的眼泪就没停过，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彭师傅，你就帮帮忙吧，就看在我老年丧子的份上……你应该也是有孩子的人，一定能够体谅我的……”
姜宇宸也在边上劝说：“彭老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外只要说是给人介绍法事，不就没有问题了？”
彭长青闭起双眼，沉思了一阵，终于点头同意，指着姜宇宸说道：“你们想和邹靖见面，我也帮不上忙，只能把师兄找来。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他肯定不会理睬，但既然邹靖的妈妈来了，那倒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电话过去，韩载翁没有多久就进了小店，左右观瞧一阵，又问清了事情缘由，最后只感叹一句“舐犊情深”，果然如彭长青的猜想的那样，默许了此事。
四人上了车，两只狗狗只好窝在收纳盒里，送到了后备箱中。韩载翁在后座上缓缓说道：“我只听邹靖说，他现在就住在原先的住处，至于具体地址，老朽可就不清楚了。”
姜宇宸正要踩下油门的右脚猛地顿住，他回头看着老者，脸上浮起了悲哀之色：“韩老先生，您刚才说的是什么？”
“哦，他就住在原先的住处，不过老朽不知道地址。”韩载翁没有在意，重复了一遍。
姜宇宸的脚重重跺在地上，整个人撞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来他一直就在那里……我真是傻啊，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没等别人安慰，他重振精神，踩下了油门，“干妈，这里不远，要不了一刻钟应该就能到了。”
从电梯里走出来，楼道里两个大大的数字——32——迎接着四人。姜宇宸掏出钥匙，一口气打开了防盗门，冲着房门里面喊道：“臭小猪！我回来了！干妈也来了，还有东东西西，你就真的不肯见我们么？”
章敬贞捂着嘴，眼泪又自动流了下来，韩载翁拍了拍她，她才突然想起，弯腰解开了小狗身上的牵引绳，——这是他们在车上就说好了的，猫猫狗狗能看见人眼不能察觉的东西。
两只小狗早已迫不及待，一个鼻子里哼哼唧唧，另一条嘴里呜呜咿咿，绳子一松，便往布制的贵妃榻上扑了过去。
“臭小猪，果然就是你！除了我、干妈还有你之外，东东西西还会对谁这样撒娇？我看你这次往哪里逃！”姜宇宸嘴里说着狠话，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你再不愿意见我，终究还是被我抓到了，“韩老先生，麻烦快给干妈点牛眼泪。”
章敬贞的眼中泪水四溢，牛眼泪滴了几次，都被她自己的泪水冲了出来。姜宇宸递过纸巾擦了又擦，这才总算成功点了进去。
“靖儿！”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章敬贞的视线之内，一开始还模模糊糊，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一米八的个子、帅气的脸庞、削瘦的身材，正是她朝思暮想了一年的儿子。当初儿子活着的时候，她还时常会嫌他太过清高、不能圆滑适应社会。但经过了这一年，再次见到这虚实不定的身影时，章敬贞才真正明白，什么都是假的，她的心中，只要儿子好好活着，就什么都足够了。
“妈！你怎么来了？”从开门到章敬贞看到邹靖，整个过程不过就两三分钟，邹靖是彻彻底底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还没无聊到时刻探查整幢大楼，否则岂不是成了偷窥狂？——他连续问了几句，章敬贞都没有反应，这才想起来，如果不用上特殊手段，普通人是听不见自己声音的。
邹靖掐起一个道诀，身周的空气一阵波动，不到十秒的功夫，又都平静下来。一切都没有变化，但似乎又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因为章敬贞已经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了，——这也是他当日帮助童逸琳的方法。
“靖儿！真的是你！妈妈又能看见你了！”章敬贞一把抱过去，双手却扑了一空，在邹靖的身体里交汇到了一起，她终于想起来，即便看见了又能如何，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想到这里，泪水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克制不住。
邹靖被章敬贞一哭，立时手足无措起来，转头想要找人劝慰，正好看见姜宇宸在讨要牛眼泪，他急忙对着韩载翁吼道：“韩老兄！牛眼泪先别给他！你快来帮忙劝劝我妈妈，让她不要再哭了……”他自己说着，鼻子里也泛起酸来，扭过头狠狠吸了两下鼻子，这才没让眼泪流下。
“好了，章女士，你已经看到儿子了，这样哭又有什么意思？时间宝贵，趁着机会还不好好和儿子聊两句？”韩载翁递上一盒纸巾，拍着章敬贞的手臂，“邹老弟现在已经是鬼仙了，受不起母亲的眼泪，你要是一直哭啊哭的，坏了他的修行，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韩老先生……你是说，我还能再和靖儿见面？靖儿，他说的是真的？”章敬贞两边看看，有些不敢相信，但被这么一说，眼泪确是慢慢止住了。
“对！老妈！韩老兄说的都是真的。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只要烧上三炷香，嘴里喊我三声，我就会知道了。只要我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能去见你。”邹靖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不过你也知道的，有些人我可不想见。”
章敬贞连连点头：“妈妈明白，妈妈明白。好孩子，只要见到你，妈妈就高兴了。”
邹靖拍了拍东东西西的脑袋，又指了指主卧的房门，在章敬贞耳边说道：“妈妈，我们到里面去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这里说的话，不是太方便。”
“好，好。”章敬贞进了主卧之后，还没坐下，便问起邹靖，“靖儿，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韩老先生说你是鬼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两只小狗也趁机钻了进来，拱一下章敬贞的腿，又闻一下邹靖的脚。
邹靖想了想，觉得一切言语都是无力的，还是行动最有说服力。手中又掐起一道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却不让章敬贞听清。随着他的念诵，雪白的墙壁上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突然之间又青光大放，从中射出几样东西，在邹靖身边盘绕不停。
“妈，你看，就是这么一回事。”邹靖手诀一引，所有的东西全都飞向章敬贞，稳稳地落在她的眼前，平平铺开排成一列。
首先一样是一件深紫为底的古朴道袍，——“这是八卦五灵衣。”邹靖说着，用手一指，道袍便自动飞起，穿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样是一朵白玉做的小花，却并没有妩媚之感，反而相当方正，横向正中还插着一支玉棒，——“这是羊脂芙蓉冠。”邹靖一指，玉花便落到了他的脑袋上，头上的短发也骤然伸长，结成了一个发髻，被芙蓉冠紧紧束住。
“这是扶风登云屐、这是玄蚕银丝云展，嗯，一般都叫拂尘。”邹靖连指两下，立刻就穿戴了整齐，果然不再像一个大都市里的年青，反倒是如同古装神仙剧里的角色。
“这是抚摸灵木剑、这是天干太极镜。”随着指点，木剑插在了邹靖的背后，法镜挂在了他的胸前。
“最后这两样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邹靖抓起一卷白纸横幅，上面什么字画都没有，最后一样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既不能装丹，更不能倒酒。他将这两件东西丢入身后的青光，摇着头说：“研究了几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
“靖儿，这些是……”章敬贞看得眼花缭乱，觉得这远比魔术更为神奇。
邹靖散去身上的物件，重新恢复了平时的装束：“刚才那些都是我成仙的时候，天庭使者奉诏赐予我的，据说都是我以前用过的东西。”
“真有仙人？”章敬贞顿时如痴如呆。
邹靖一脸顽皮，怪笑着说：“老妈，你连鬼魂都亲眼见到了，有仙人又怎么了？要是按他们说的，我上辈子就是个仙人，是来人间历劫的。结果一不小心没搞好，反倒成了一个鬼仙，以后说不定还要再历一劫。”
“啊？靖儿你是仙人投胎？那你还认我这个妈妈？”
“老妈，你想多了，管他投胎之前是仙是佛，反正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老妈。不认你，难道我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邹靖的怪话，也只有在两个人面前才说得特别多，姜宇宸是其一，章敬贞则是另一个，“只不过有些事情呢，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譬如我特别喜欢看佛经道书啦、譬如从小就喜欢神鬼故事啦。我记得，你还一直说我封建迷信呢。”
章敬贞微微笑了笑：“那你说，妈妈能和你一样么？”
“老妈你啊……”邹靖迟疑了一阵，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你年纪太大了，现在这个地球上，又没有什么真正的天然灵药，没可能了，最多也就是百年以后想办法修修鬼仙呗。”
“要真能那样，老妈也满足了。”章敬贞点点头，眼中的悲伤里，有夹杂进了不少好奇，“老妈以前还不让你读佛道，想不到现在自己都要陷进去了。诶，对了，你和宸宸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愿意见他？是不是心里对他有意见？”
讲到此事，邹靖的神色不自然起来：“这件事啊……其实我也不想的。只是如果我见了他，大概会引起不少麻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