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的午后,天色有些晦暗,直到方勉走入雪地里,心情还停留在片刻之前,他所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一幕之上。几个学堂之中,朝外窥视着的目光,都同他一般惊愕难言。张雨慕做完这一切,伸手将裙子上的雪沫轻轻地拍了拍,仿佛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回到了学堂内。
曾知味愣愣地坐在雪地上,身下被身体的温度融化了的积雪,慢慢地渗透了他单薄的衣裳。无论先前发疯一般地挥剑,还是失神的背影,都说明了他确实有些不太正常。对于片刻之前的一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清楚地意识到,直到方勉走过去时,唯一能看出他的情绪的,是他那双伸入雪中的,不断扣紧又松开的手。
“曾同学,你怎么回事啊?你一个人在这砍来砍去的……”
曾知味听到了他的话,没入雪中的五指下意识的捏紧,半晌之后慢慢地松开,但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方勉蹲下来,将他肩头因为摔倒而沾上的一些雪沫拍掉:“啧……你看看,浑身都湿透了。”然后又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你妹妹出事了?”
声音传过去的一瞬间,曾知味才像是有了反应,看了他一眼,不过他平素就不善言辞,这时候即便是想要表达什么,几个学堂当中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终究是在喉咙间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去那边……”方勉顺势拉了他一把,指了指学堂的方向:“去那边我们细说。”
张雨慕将手在身前的一只小炭炉上烤了烤,忽略一些同窗们惊愕的眼神,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随后朝外头看了看,屋檐之下方勉同曾知味在屋檐下站着说话的情景。主要是方勉在说,他们二人其实并不算熟,但此时同在一个书院,因为同窗之谊,方勉又表现出比较关切的态度,因此过得一阵,曾知味点了点头,然后也说了几句话。
先前在法华寺当中,方勉补上了那首把酒问月,张雨慕虽不至于太过惊愕,但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只是因为本身对于诗文的态度,这种触动没有其他人来的强烈罢了。但作为同窗相处的方勉每日迟到、睡觉,突然展露出一些才华方面的东西,让她多少有几分被瞒着的感觉,觉得……不太公平。想起先前在同方勉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脸上明显见鬼一般的表情,她心中有着类似报复般的小小的满足感。
待到方勉和曾知味回到的温暖的学堂中,张雨慕已经在那重新看起了论语。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同桌,这时候她已经像个没事人一般地坐在那里。原本这个午后,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此时当然睡不着了。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保持一点距离,心中回忆着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的得罪过她。似乎不曾拿墨水去染她的衣服,也没有烧过她的长发吧……唯有一次,想要在桌上画三八线的,不过还在谋划当中没有来得及。
啧……老天保佑啊。
随后有些心浮气躁地拿了笔,在纸上写着字,打发一下时间,待到写完一页纸,偏头望过去的时候,女子左手撑在脸颊上,眼睛好看地眯了眯:“喂,这么说来……那首诗真是你写的?”
“不是!”方勉斩钉截铁地说道。
张雨慕伸手指了指纸上的字迹:“字迹有点像。”然后又补充到:“我后来去诗壁那边看过了。”
“真……不是。”
“你这人真奇怪,其他人若是写了好诗,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张雨慕简单地评价着方勉的态度,并没有深究的意思,随后目光朝着不远处的曾知味看过去,好奇的问道:“他怎么了?”
先前方勉在屋檐下与他曾知味简单的交谈了几句,知道了一些事情,这时候张雨慕问起来,他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个名字:“周泰……这个人你认识么?”张雨慕靠过来,仔细的瞅了瞅,带着几缕幽香的气息飘了过来,然后摇摇头。
“既然你不认识,那估计也不算大人物。”方勉一边说着,一面在“周泰”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叹了口气:“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这些公子哥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
曾知味的妹妹叫曾知娴,平素织点布之类拿去卖,赚一点钱,他在江都书院读书,一些日常的开销大抵都是这般来的。只是近来被一个布商家的公子看上了,但是郎情妾意,这种事情若是有一方不同意,就比较麻烦。但纨绔子弟手段倒也不少,随便找了个由头,说是曾知娴的布出了些问题,以此要挟。当然,更麻烦的东西,三言两语很难讲清楚,考虑到曾知味的感受,稍稍转移了话题:“那个……放课之后,你等我一下吧。”
张雨慕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嗯,放学之后,你先别走。”方勉说着话的时候,仿佛多年之前他学生的时代,给女孩子递情书时候的心情,在这一刻重新体验到了。
傍晚的时候,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了大半,夕阳从天边隐隐的露出一点余晖。雪后的空气还是很冷,书生收拾好书箧,自光线有些黯淡的学堂中走出来,屋檐下的石阶上,叫张雨慕的女子已经等他了。
“何事?”
“就是想着,你先前的身手……”方勉搓了搓手,组织着语言:“女人也可以这么厉害么?”
张雨慕愣了愣,随后才摇摇头:“这不算厉害。爷爷比较重视后辈的武艺,连带着我也学了一点皮毛……你们读书人文弱,算不得什么的。”她说着摆摆手,显然也是将身前的方勉算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中:“书院教剑术的先生,没有想着你们真的会学,大概是敷衍……所以曾知味他的剑术有很多破绽。以后你遇到便知道了,真正厉害的人,其实是有的。
“像我这样的……”方勉想了想,指着自己问道:“你能对付几个?”
“如果被围住了,三四个……应该差不多。”张雨慕声音不是很肯定地说着。她说着这些的时候,最后一缕阳光从云的缝隙里照耀下来,打下一道长长的光柱。
“好吧,大侠……先前据曾知味说,有个叫周泰的恶人,今晚会去琴楼泡妞。你有没有兴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想做什么?”那边已经走下石阶的张雨慕闻言,虽然有些奇怪他的用词,但依旧颇有兴致地回过头来。
“我想帮一下曾知味,但是暂时又没有太好的办法。”方勉说着摊了摊手:“所以……简单粗暴一点,我们今晚去敲一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