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金标将车停了,快步走进修理铺。和那男人目光一对,两个人同时叫起来,一个喊着“雷兄弟”,一个喊着“何大哥”。原来这人正是在砖厂消失后不见踪影的何志友。
两人都是喜出望外,何志友停下了手中活计,雷雄叫金标将车开了回去。
何志友满脸笑容,说:“雷兄弟,我说过了吧,会有人看中你的。你看,这么快就有人请你坐上小车子了。”
雷雄一笑,把应聘的事说了,又问:“何大哥,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开了个铺子,害得人好找啊!”
何志友吸了一口烟,说:“把你们三个送到砖厂去之后,我就去打了一个月的散工。就是帮人家搬搬抬抬出点苦力,可每天倒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又从老乡那里借了一点,置些行头,交了租金,就把这铺头弄下来了。你不知道,我在家干过这个。”
雷雄说:“何大哥浪子回头,我真替你感到高兴。”
何志友吐出一口烟圈,说:“一个月之前,我去砖厂找过你们两次,可全都换人了。我急得不得了,你们刚出来身上又没钱可怎么办。没有办法,我只好一边做生意一边托人找你们,附近的大小工厂我都问遍了。我准备一家一家地问,只要你们还在这里,总会找得到。”
雷雄听他说得恳切,心中感动,说:“那又是何苦呢?我们都好好的。”
何志友诚挚地说:“因为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
雷雄说:“真是难为大哥了,我们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何志友抓住他双臂,说:“好!这次重逢是我们兄弟的缘份,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雷雄心中高兴,说:“是啊,得好好喝两杯。”他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面露窘色。
何志友瞧在眼里,说:“我知道你没钱,到了大哥这儿,怎能要你花钱?这段时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听完雷雄的叙述,何志友说:“兄弟,是我害得你这样的。管事那个老乡也太没有良心了。”
雷雄摇了摇头说:“这算得了什么,人生几十年,不知道还得遇多少事呢!”何志友说:“你少年老成,将来必定有所作为。”
这时,里间门帘掀开,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来。
这女子面带菜色,又黄又瘦。何志友不等她问话,便对雷雄说:“这是你嫂子,刚从老家来。前几天进了一家塑料厂,上夜班呢!”又将雷雄介绍给妻子。
雷雄歉意地说:“吵到嫂子休息了。”
那女子声音很脆,急切地说:“好兄弟,你可来了。他每天都念叨着你呢,我也得感谢你,你帮我救了他,我们才能过上这正常人的日子。他要是再不悔改,我就不跟他过了。”
她说话间狠狠地瞧了一眼何志友,低头往雷雄的茶杯中添满了水。
何志友岔开话题,说:“洪枝,你去买些酒菜,我要和兄弟好好喝一回。”
洪枝放下茶壶,依言去了。
何志友的铺头虽小,但生意却不少。隔不了一会儿,便有人推着车进来,有的要大修,有的只是补补胎或打打气。这些车主都是说普通话的年轻人,想必都是外来在此地打工谋生的。
因为有车主在等着,何志友便干起活来,雷雄也帮上了手。一会儿,两人都是满手油污。
何志友夫妇都是地道的开都人,洪枝炒的菜本是正宗的开都风味,无辣不欢。但为了照顾雷雄的口味,辣椒都放得很少,更有两道菜未用辣椒,纯粹清炒。
雷雄也不拘小节,加之从小也没有刻意地回避吃辣椒,所以每个菜都大快朵颐,遇到特辣时,咂咂舌头继续吃。
何志友夫妇不停地举杯相劝,雷雄也不拒绝,两人菜未吃到一半,酒已经喝了几瓶。
因为初秋天气仍是高温,不宜饮烈酒,洪枝买回来的也是两打啤酒。
何志友心中畅快,觉得交了雷雄这个朋友,真是自己的幸运。自己以往交的那些朋友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狼狈为奸,互相利用,而雷雄则不同,他光明磊落一片坦诚。
雷雄见何志友一心向善,对自己推心置腹,心中感动,觉得用杯子喝酒太斯文了,便建议拿碗来喝。
这话正合何志友的意,马上拿了两只大饭碗,两个人一碗一碗地对饮起来。谁也不甘示弱,都是一仰脖便将碗喝了个底朝天。
雷雄本来从小喝酒,酒量自然不小。不论白酒啤酒,甚至母亲做的老米酒也能喝上几碗。只因之前学校规矩挺严,严禁学生饮酒,每次回家喝一点,还被母亲训斥。到了长美公司后,为遵守保安不得饮酒的规定也未喝酒。现在心情舒畅,酒瘾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说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然放开了量来喝。虽然觉得啤酒性平,不如白酒,但是客随主便,再说大碗喝起来,也很畅快。
何志友说:“兄弟,大哥我前半辈子白活了,枉作了一回人。”
雷雄说:“大哥别这么说,人都有走弯路的时候,以后踏踏实实做人。”
何志友说:“我看得出,你是做大事的人,我虽然比你大许多,但不及你十分之一。来,大哥敬你!”
雷雄说:“大哥说的什么话,让我惭愧了!”
他举起酒碗,回敬了何志友,两人都是一口喝干。
何志友说:“兄弟将来只要用得着大哥的地方,吩咐一声就是!”
雷雄又是一口气喝干一碗,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即使做不成大事,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向往的生活也好啊!”
何志友点点头,问:“那你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雷雄愣了一愣,自己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好像也没有一个标准,但模模糊糊中,有一幅画面展现在脑海里:在幽静的山居中,自己练武参禅,养花种菜,闲时携了妻儿观赏山间景色,淡泊宁静。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里一惊,因为这幅画面中“妻子”的形象依稀竟是燕舞。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何志友瞧在眼里,以为是他酒兴正浓,又给二人碗中倒满了酒,说:“兄弟,你一个大男人喝起酒来跟个姑娘似的,还脸红。”
雷雄经他一说,脸上又是一阵发烧,举起碗,说:“大哥,今天不醉不归。”又是一饮而尽。
雷雄心中不明白,自己曾在父亲面前立誓,要做一番业绩,又为何会想到要过宁静淡泊的山居日子,到底哪一种才是内心真实的想法,莫不是自己酒喝多了迷了心志?他捏了捏自己脸皮,何志友正低头倒酒并未察觉,说:
“兄弟,你有意中人么?没有的话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一个。”
雷雄连忙摆了摆手,说:“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目前一事无成,怕连累了人家。”
何志友一仰脖一口喝干,说:“也对!不要像我一样,害得你嫂子辛苦劳累,跟着我吃尽了苦头,这辈子都没过一天好日子。”
雷雄说:“大哥,有志不在年高,只要你发奋图强,总会让嫂子过上好日子。”
洪枝又端了菜过来,看着自己的丈夫,真切地说:“我也不图大富大贵,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咱俩安居乐业,我就知足了。”
可谓酒后吐真言,何志友也不避讳,对雷雄说:“你嫂子是个好女人,这几年我不成人样,可是她对我仍是不离不弃。”
雷雄说:“那就祝愿大哥大嫂日子越过越好!”
何志友说:“好,为了兄弟你这句话,我誓要活出个人样来!”
二人越说越投机,越喝越来劲,洪枝又炒了两道菜为二人助兴。
何志友醉醺醺地说:“兄弟,今晚不回去了,在大哥这儿睡一晚。”
雷雄抬头看了看外面,原来天已黑了下来。虽然喝了许多酒,但头脑还很清醒,说:“不行,我师弟师妹会担心的,我已经出来一天了。”
说完站起身来,初时觉得脚步有点沉重,走了两步,便恢复如常了。
他低头看桌上杯盘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个酒瓶。对那夫妻二人说:“大哥,我走了。嫂子,还得劳烦你善后。”
洪枝说:“你走慢点。”
何志友脑袋摇了一下,趴在桌上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