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的婚姻体现了作者的理想,这种理想是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而不是一种纯精神的追求,所以《傲慢与偏见》描写的伊丽莎白的婚姻引起评论界的一些争议。伊丽莎白的婚姻引起争议最多的是关于财富问题。伊丽莎白嫁给达西,正如有些人说的,是“高攀”了对方。就财产来说,伊丽莎白的父亲班纳特先生的产业每年有两千镑收入,但他的产业要由远亲柯林斯牧师继承,而他的五个女儿每人只有一千镑遗产,且要待母亲去世才能到手。因此,伊丽莎白的陪嫁是不多的,她妹妹丽迪亚结婚就曾仰仗达西的暗中资助。而达西呢?他每年有一万镑的收入,是小说中最富有的人物,他的家宅彭伯里,简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显而易见,作者理想婚姻中的男女双方在财富方面相差悬殊,伊丽莎白的确有“高攀”之嫌。因此,不少评论认为,奥斯汀由于生活的局限,未能彻底摆脱传统妇女观的影响,因而提出了爱情第一,财富第二的理想婚姻模式。应该说,这种评价是切实的。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作为现实主义的早期作品,奥斯汀的这部小说“是真实生活和风俗世态的一幅图画,是产生小说的那个时代的一幅图画”。这一点正是它与当时的传奇性文学和以后的一些观念化文学的根本不同,也是小说的艺术价值所在。
在外国文学评论中,一种较为流行的观点是,似乎只有完全抛弃金钱,才能保持情感的纯洁。一般来说,有两种倾向的例子:一是欧也妮式的天使般少女,一是简·爱式的强烈女性意识。欧也妮是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前言》中提到的十四个“无可疵议的人物”之一。她“天真、纯洁、高雅”。在肮脏的金钱社会中,她不懂金钱的作用,更不懂罪恶和诡计。她拥有的只是人性的温情,始终保持“圣母玛丽亚那样纯洁”。她是巴尔扎克笔下一个超脱一切的生命,是作者理想的化身。同样的,简·爱也是夏洛蒂·勃朗特理想的化身,她追求彻底平等的婚姻。当简·爱以一个家庭教师的身份爱上了男主人罗契斯特时,小说并没让这对情人马上结婚。为了在财产方面不使简·爱有“高攀”之嫌,夏洛蒂·勃朗特不仅让简·爱历尽曲折后得到一笔意外的遗产,而且让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毁了罗契斯特的财产,使简·爱最终以精神和财富双重的优越与罗契斯特结成良缘。对以上这两种情况,评论界是有争论的。英国批评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指出,天使形象是男性文学中妇女的一个基型。她认为,她们虽然“在诗里自始至终无所不在,而在历史里却毫无地位”,她们虽然被想象得“极为重要,非常特殊……同男人一样伟大,甚至有人认为比男人还伟大”,然而在实际中却微不足道。一句话,那不是真实的形象。在谈及简·爱自我放逐,历尽惊险,最后得到意外财产这些情节时,朱虹和方平都指出作者在艺术上的粗糙,认为“太离奇曲折,浪漫主义的传奇色彩过于浓重。没法跟整个作品的写实风格糅合在一起”,造成“主流文学和流行小说的不协调”。作为现实主义小说,艺术上的这些疏漏势必减弱人物的真实感。相比较之下,我们看到《傲慢与偏见》艺术上的突出特点即在于它的真实性。伊丽莎白婚姻中的财富问题,正是建立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之上的。
《傲慢与偏见》故事的时代是资本主义初期,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这一时期,各种社会思想、物质形态均体现了多重的意义,很难以一种固定的观念来解释。就金钱而言,它既是社会罪恶的根源(后来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对这一点揭露得淋漓尽致),又是社会财富的积累;既是败坏人性的毒品,又是人类文明的阶梯。因此,处在资本主义上升阶段的奥斯汀,对金钱财富的正视不足为怪,也无可厚非,而且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叙写财富在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正是当时真实生活的再现。作者的高超之处在于,她围绕财富问题,既写出了世俗生活中的世态人情,又写出了自己超凡脱俗的生活理想,表现出一种女性作者特有的现实态度和灵巧手法。
小说有趣的情节不少是围绕达西的婚姻的,引人注目的是达西的巨额财产。彬格莱小姐千方百计想获得达西的爱情,并不惜不择手段破坏自己哥哥的爱情,以促成他与达西小姐(达西之妹)的美事,可见,达西的钱财有多么大的诱惑力。达西的姨母,傲慢跋扈的咖苔琳夫人,不容争辩地认定,达西和她女儿安妮的婚事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从家世、财产,更加上亲族,是实实存在的门当户对。所以当她听说达西向伊丽莎白求婚的事后,当然大发雷霆,并亲自跑到伊丽莎白家里,把伊丽莎白当面辱骂了一场。但是,达西既不是金钱至上主义者,也不是旧思想意识的囚徒。以上两位千金他一个也没选。他结婚后,彬格莱小姐不得不尽释前嫌,与伊丽莎白和好,以保持在彭伯里作客的身份。咖苔琳夫人亦不甚计较,终于恢复了与达西的亲戚往来。在这里,作者暗示着,在这些人眼里,金钱比人格更为重要,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这种描写是对伊丽莎白形象的一个映衬。尽管在误会与偏见的作弄中,有情人好事多磨,但最终还是伊丽莎白获得了众望所归的达西的心。与那些势利的追求者不同的是,伊丽莎白根本没有任何讨好达西的打算,也没有任何窥伺钱财的企图。相反的,当达西向她求婚时,她惊讶万分,并且当即严词拒绝了他。因为达西做的两件事,一是拆散自己姐姐吉英和彬格莱的爱情,二是毁坏韦翰的前途,使伊丽莎白认为他为人卑鄙。后来,伊丽莎白弄明白是自己错看了对方时,始而懊悔,继而敬重,最后爱上了对方。伊丽莎白与达西的关系,自始至终都体现着爱情至上的新兴资产阶级的原则。作者令人信服地指出,伊丽莎白绝不是因为钱财而嫁给达西的。但另一方面,伊丽莎白身上仍带有明显的中产阶级的世俗情调,她也羡慕彭伯里的金碧辉煌,也喜爱彭伯里园林的幽静妩媚,更喜欢上流社会的高雅情趣。正是这种描写,赋予了伊丽莎白一个真实可信的完整的性格。作者的态度是明朗的,伊丽莎白与彬格莱小姐、咖苔琳夫人的根本区别在于,她是有尊严、有人格、有心灵的一个人,而不是金钱的俘虏。我们认为,这一点就足够了,无需让她去视金钱如粪土。伊丽莎白是18世纪中产阶级少女,身上必然带有时代和阶级的烙印。作者赋予她种种女性的美质,同时让她带有中产阶级的情调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这也是作者自己世界观的外化,使人物真实,情趣自然,故事生动。
所以,伊丽莎白婚姻中的财富问题,既是作者的局限,也是作者寓理想于现实之中的独特的艺术表现。屠格涅夫在谈到一个真正艺术家的特点时说,“在文学天才身上……而且,我还认为,在一切天才身上,重要的是我敢于称之为自己的声音的东西,是的,重要的是自己的声音,重要的是生动的,独特的自己个人的音调,这些音调在其他每一个人的喉咙里是发不出来的”。奥斯汀可以当得起是这样的艺术天才,她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对真实生活的巧妙表现,还在于这种表现是以女性的特殊感受为基础,以女性视角为出发点,并以女性的细致手笔表达出来。因此,完全应该认为,《傲慢与偏见》是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小说塑造的女性世界的人物(女人和男人)
在人物塑造上,奥斯汀也是匠心独运,可以说,她塑造了一批女性视野中的人物,并以此构成了一个女性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