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结婚照是黑白的，我父母都穿着中山装。照片的取景只取到他们胸部以上的位置，这是他们那个年代标准结婚照的构图。我爸和我妈微笑着坐在一起，两个人的头微微向对方靠拢，展现出一副幸福美满的样子。以前有一次我看到这个照片不禁问我妈：“你这笑得怎么那么苦大仇深啊？”
“那会照相片没有大笑的。”我妈一边晒着衣服一边对我说。
“其实您心里都怒放了是吧？”
我妈听完哈哈地乐着，说：“我到没什么，你爸肯定是。”
她把晾在铁丝上的衣服抻得笔直，然后长出一口气，说：“行了，我上班去了。”
说完她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那天正好是我给丛姗画完裸体画的第三天，因为我画完后说要修改执意不给她看，她说好了今天要来取画。我回到屋里看到我哥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正在笨拙地打着领带，我很纳闷地问他：“你今儿嘛去啊？”
“有俩面试。”
“你们学校不是给分配工作么？”
“分配也得面试啊。”
说完他用梳子一丝不苟地梳着头发，然后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样子，一边看一边对我说：“等你大学毕业还指不定怎么回事儿呢。”
后来真让我哥说着了，等我04年大学毕业的时候，全北京就几乎没有大学管分配工作了，一切都要自食其力。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我哥，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英俊。在我的印象里我哥从小到大就是个胖子而已，夏天的时候你能看到他身上一折一折的赘肉，还有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馊汗味。冬天的时候他穿着羽绒服更觉得他就像个臃肿的球一样。他今天穿上衬衫打了领带，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精神百倍，可我注意到他的黑皮鞋里穿着一双黑色的袜子，我问他：“你怎么不穿白袜子啊？”
我哥不屑地问我：“穿黑皮鞋有穿白袜子的么？”
“有啊！迈克·杰克逊！”
“土鳖。”我哥白了我一眼之后就走出了家门。
90年代末的时候，迈克·杰克逊风靡全世界，在中国没有哪个年轻人不知道他。我那会单纯地认为迈克杰克逊的造型就意味着时尚，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迈克·杰克逊的黑皮鞋配白袜子只是为了突出舞台的表演效果罢了。
17
那天上午不到9点，丛姗就出现在我家门口。当她看到我衣冠整齐地站在她面前时，一边往门里进一边说：“呦呵，您居然起来了啊？”
“那是，有贵人驾到我能不早点儿准备么？”
丛姗径直走进我的房间然后猛地躺在我的床上，这让我想起我哥那个高个儿的女朋友，她在我家就从来不认生，就跟在她们家一样随便，今天丛姗也一样。
“吃早点了么？”我问她。
“我就从来没吃过早点。”丛姗懒洋洋地说。
我笑着看着她的样子，好像产生了幻觉，在我眼里丛姗一丝不挂地躺在那儿。丛姗对我打了一个响指，说：“画呢？我看看。”
我从画夹里拿出一张画递给她，她从床上坐起来，仔细看着那张画。画上画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裸着身子坐在那，左手支在桌子上，拳头支撑着自己的左脸，双腿是驾着二郎腿的姿势，右手则悠闲地搭在腿上，那样子猛看很像文艺复兴时期欧洲那些裸体的画作。
“像么？”我得意地问她。
而丛姗脸上却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忧伤，她默默地说：“我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然后丛姗猛地站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和我热吻，我感觉她全身热得发烫，这不是被外面阳光晒出来的，而是从她体内焕发出来的热量。
“完事儿”之后，我们俩躺在床上，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因为这是女孩儿很重要的隐私，但我当时不懂所以就好奇地问了出来。我问她：“你第一次是和谁？”
“反正不是你。”丛姗抽着一根烟，神情显得很忧郁。
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她的脸，说：“你是不是喜欢林可啊？”
我就是想问丛姗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但丛姗对我这个问题没有感到意外。她弹了一下烟灰，很自然地说：“林林特像我妹。”
“你有一妹啊？”
“对，林林和我妹长得特像，个性也特像。”
“哪天叫出来啊，让她和林可相认。”我打趣道。
“我妹跟我爸走了。”丛姗幽幽地说。
那是我和丛姗暑假里的第三次见面，那次我才知道因为丛姗的爸爸嗜赌如命，她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法院把小5岁的妹妹判给了爸爸，丛姗的妈妈则带着丛姗走了，而丛姗转学到我们学校的原因就是他爸爸总是缠着她妈借钱，而且还经常冲进她们家打她妈，母女二人不堪折磨就偷偷搬到我们西城来了。丛姗也承认了自己有“双性恋”的倾向，也许是她从小就生活在充满暴力的家庭，父亲赌博输了钱就拿她妈撒气，喝多了就会耍酒疯殴打她们母女，“高利贷”也会夜里踹开她的家门乱砸一气。这些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她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所以她对“母性”的依赖越来越多，从而性取向也开始有点儿问题了。
“我还以为林林能保护我。”丛姗有点不屑地说。
我一脸苦笑：“林可？你别逗了！外强中干那词说的就是她。”
“我也看出来了。”说完丛姗无奈地站起来穿衣服。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啊？”我依然躺在床上问她。
丛姗背对着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过头看着我，冷冷地说：“你会画画儿。”
“你别涮我了行么？说实话。”
丛姗穿好衣服，依然背对着我站在那想了一会儿，回过头说：“你中庸。”
然后她出了我的卧室，我听见院子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我知道丛姗走了。也许是今天我问的问题太多了，把她“家底儿”都给刨出来了，她说了这么多万恶的童年往事当然不免心里难受，一走了之。
其实那个暑假里我和李红颜见面的次数比见丛姗多得多，但之所以见丛姗4次每次都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第一次在后海我发现了丛姗可能是同性恋的事实，后来三次就都是“身体的需要”了。而见李红颜的那几回，多数都是逛公园、游后海、游南海、游月坛而已，但也有一次是让我今生难忘的。
18
那天李红颜来我家玩，这是继99年年初寒假“接吻事件”后的第二次。也许她是因为上次被我哥撞见的原因心里有阴影了吧？开始我怎么劝她她都不来。最后我举着三根手指发毒誓向她保证：“我爸妈和我哥都上班去了！我们家有别人我就死去！”
到了家，一进门我就站在电风扇前面对着猛吹，李红颜把我推到一边，严肃地说：“别这么吹！”
我打开VCD放进一张盘，对她说：“我买了《黑客帝国》，看么？”
“哦，行啊。”李红颜坐在沙发上笑着对我说。
我们俩被电影里美国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吸引住了，一场电影下来我们俩居然都没互相说一句话，当出现片尾字幕的时候我一脸茫然地问李红颜。
“你看懂了么？”
李红颜摇摇头，也一脸茫然地问我：“看懂看不懂先放一边儿，你能告诉我下面老有人影是怎么回事么？”
其实那张《黑客帝国》的VCD是我哥不知道从哪买来的盗版盘，现在叫“枪版”，就是在电影院偷录的。VCD盛行的时候这种“枪版”的引进大片比比皆是，我童年看电影的经历多数是这种“人在家里却有身在电影院的感觉”。
“你打算考哪个大学？”李红颜靠在我的肩膀上问我。
“争取考美院吧，你呢？”我抚摸着李红颜的手说。
“我想考人大，但我们家想让我上师范。”
“师范？不会吧？”我惊讶地问她。
“是啊，他们就觉得上师范不要学费，以后出来还有个稳定的工作挺好。”
我听完之后陷入了沉默，因为我觉得凭李红颜的学习成绩考师范真是大材小用了。而且在我那个时候的感觉里那些学习高不成低不就的，而且又不想去外地也不想当兵的学生才考师范。所以当我听李红颜说她“第二志愿”是想上师范的时候我心里有点儿抵触。
“你们班有人追你么？”我问李红颜。
她想了一下，说：“别的班好像有吧？”
“那他们知道你有我么？”
“应该知道吧。”李红颜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看到她的样子，觉得这个女孩儿值得任何一个男人怜香惜玉，因为她无时无刻都那么有魅力。我一下把她搂进我的怀里，凶狠地吻她，这是我之前没有过的态度。以前我和李红颜任何一次接吻基本上都是那种含情脉脉的，而今天可能是在我家里的缘故吧，我有点儿肆无忌惮。
那天李红颜走后，我用鞋刷子用力刷洗床单上的斑斑血迹，最后床单都快被我刷破了。后来我傻傻地躺在床上，突然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在我那时候的价值观里，李红颜是把她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我有责任对她更好！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所躺的这张床变成了一张“钉床”，这张钉床被吊在空中，下面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我不知道为什么四肢被拴着，躺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呼救着。一会儿又看见另外一张钉床从天而降，悬吊在我的旁边，上面也有一个男人杀猪一样地呼喊。我侧过头一看，躺在上面的是一个胖子，是我哥！
我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床单和我的身体全都湿透了，可能是“火”烤的太热了吧？我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这张罪恶的单人床，我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到今天为止这已经躺过两个女孩儿了。我再看看对面我哥的床上，散乱着放了几本漫画，我突然觉得一阵阵恶心，我们哥俩居然把家里当旅馆了！如果我是我爸，我一样会暴打这两个孩子。
19
后来李红颜在建军节过后的一天又来过我家一次。那天下着雨，是我之前给她写信约好今天让她来的，而李红颜也没有失约，冒雨而来。我记得那次我问了很多关于上次发生关系后的愚蠢问题，李红颜大多都是笑而不答。我和李红颜在那天又亲热了。李红颜让我发誓永远都不要对别人说这两次的事儿，我当然会答应她，而且是由衷地坚定会为她保密。可其实之前当我没和她发生过任何事儿的时候，我就在陈童生家里跟他吹过牛逼了。
在99年年中的暑假里我与丛姗还有李红颜都发生了关系，我心里有窃喜，也有其他的心情，这种心情不好说是什么。当然对李红颜这方面而言，我有严肃的责任感。而且在心里的某一个阴暗角落还有莫名的罪恶感，尤其是那个噩梦一直让我觉得我自己罪孽深重，这种罪恶感当然是针对我父母的。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暑假我和丛姗前三次见面是放假后一周内就发生的事，而最后一次见她却是快开学了，在她家里。我们俩隔了将近一个月没见的原因，可能是丛姗一下把自己那么多事暴露给我，心里有点儿难过或者是不好意思吧。其实我也尴尬，好几次想呼她却都放弃了，但是暑假里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又是一如既往地亲密无间。
20
暑假开学后我去实验中学的时候越来越少，我给李红颜的解释是“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得画画！”其实每天下午我都逃掉自习课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和丛姗约会。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事很不对劲。因为就算我找李红颜的次数再少，起码每周也得有一次跑到实验中学门口和她“叙叙旧”，而她却很少给我写信了。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难道她有新的男朋友了？所以我决定下午就去找她问个清楚。
我对丛姗撒谎说今天晚上有事得先走一步，然后我一路跑到了实验中学门口等李红颜出来。大概过了40分钟，红色校服推着自行车如期而至。李红颜看到我在校门口等她，非常激动，推着自行车向我跑过来，然后气喘吁吁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我似曾相识，因为98年的前几次和她见面她的开场白都是这句话。而时隔一年今天说出这句话，我感觉听起来有点儿别扭，似乎我真的好久没来了。
“怎么了？我不是想你了么？”我摸摸她的头发说。
李红颜低下头，脸上泛起微红。我拉起她的手，说：“走吧。”
一路上我们俩有说有笑，但没提起暑假里的事，可能我和她都不好意思再提起吧。我突然问她：“你最近怎么不给我写信？”
李红颜先是一愣，然后说：“我写了啊，写了两封呢！”
我一下站在那里，脑子里好像有一口小钟“当当”地敲着。李红颜也停下来，诧异地问我：“怎么了？你没收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