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我问她。
李红颜摸了一下自己的发梢，说：“嗨，大学毕业的时候就给剪了。”
“对了，你在哪上的大学啊？我都不知道。”
“四川师范学院。”
“四川？……你怎么考那儿去了？”我有点儿惊讶地问。
李红颜失望地说：“嗨，没考好呗。”
李红颜本来是考人大的料，当年她说她想考北师大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惋惜，现在听说她考到了四川就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但我依然还是把事往好了说。
“哦，那也不错。你家里不一直就想让你当老师么？”
李红颜无奈地摇摇头，喝了一口茶。
“怎么了？”
“我考的是大专，毕业以后回北京哪个学校都不要。小学、初中我又不想去。哎……高中要的刚毕业的老师最次也得是本科毕业。要是从外地大学毕业来的，得研究生！”
听到这儿，我从心里为李红颜扼腕惋惜。我尴尬地喝了一口茶说：“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在我老公的公司，帮他管管账什么的。”李红颜说。
亲口听李红颜说自己有老公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原来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嫁给了别人，不管你现在还爱不爱她，你都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是人之常情。其次，李红颜的信中写到自己已经无法生育了，那她和她老公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吗？这个问题其实挺严重的，因为中国还是受孔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儒家思想控制的国家，她老公能答应吗？李红颜的婆婆能答应吗？想过什么办法吗……？一系列问题蹿入我的脑子。但我假装很镇定。
“你老公做什么的？”
“自己做了一个培训机构，以前也是做老师的。”李红颜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俩是大学同学么？”
“就算是吧，他也是四川师范毕业的，我上学的时候他都毕业好多年了。”
“那你俩怎么认识的？”
李红颜笑了一下说：“我说你……呵呵，我说你现在怎么那么八卦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呵呵，没事，问问。”
李红颜想了一下说：“当时我是去他那个培训机构应聘过，后来就认识了。别光说我，你呢？你怎么样？”
“我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你问我那么多事，你自己就来个‘还行’？”李红颜有点不满意地说。
“我后来考上北广了，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我毕业那年改的名儿。”
“不错啊，还是学画画儿么？”
“对。”
“那现在干什么呢？”
“现在在一个动画公司。”
李红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能把爱好当职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儿，我真羡慕你。”
我笑了笑说：“凑合吧。”
后来我们又东聊西扯了好一会，而且李红颜没有问我是不是结婚了等私人问题，显然她对我现在的近况不是很感兴趣。直到李红颜说吃点什么的时候，我还没进入正题。确切的说我根本都不知道如何进入正题，因为我们俩聊天的气氛还是很融洽的，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尴尬，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机会说。
李红颜点了一些这个餐厅比较好的招牌菜，都是一些外国的东西，其实我是不怎么爱吃西餐的，但也只能陪着她吃。到现在我才知道，李红颜以前也吃不惯西餐的，但她说她是因为工作需要经常会陪着一些外教去吃西餐，现在吃习惯了，然后就离不开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俩几乎没有再说话，我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李红颜。我怎么都不能把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跟我当年认识的李红颜联系起来。我不认为李红颜因发福而变丑，根本不是美与丑的事，而是感叹时间让一个人的变化是多角度的。就拿眼神来说，李红颜以前的眼神总是很凄迷，现在虽然也是，但多了一份成熟，多了一份稳重。这两种夹杂在一起然后再配以短发，让李红颜看起来比以前干练了许多。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觉得应该说点正题了。毕竟我今来的目的就是跟李红颜面对面地道歉，如果今天没有说的话，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起码我觉得是不会了。
“红颜，其实我今儿约你来是有事想跟你说。”我放下刀叉看着李红颜迷人的眼睛说。
李红颜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说：“什么事儿？”
我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对她说：“其实……我知道……我知道我挺对不住你的！”
李红颜听了之后，低下头不理我。眼睛看着盘子里的牛扒，用力地用刀割着。
“那会儿，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特别后悔……也……也特别……”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李红颜依然低着头，用刀切着盘子里的牛扒。
“总之……总之，对不起！”我叹了一口气，诚恳地说。
我看到李红颜盘子里的牛扒已经被她用刀子切得粉碎，但她的手还是没有停下来，我知道她恨我。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进面前的盘子里。我没想到她会哭，因为现在李红颜给我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当年脆弱的小女孩了。可李红颜确实梨花带雨般地流下眼泪，也许这么多年伤痛都没有愈合吧？也许她等我的这句对不起等得太久了吧？不管怎么说，我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是难过至极。
我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红颜……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知道怎么补偿你。”
李红颜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摇头。能看出来她是使劲地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哭的声音。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我补偿不了你什么，但我就希望能见到你，跟你道歉，希望得到你的原谅。”我的声音也有点儿颤抖了。
李红颜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然后用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哽咽着说：“没事，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都多少年了。”
听到李红颜这么说，我心里一下就豁然开朗了好多。起码她没有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臭骂，起码她没有拽我去见她老公，起码她没有冲动。我知道这不是李红颜的性格，这么多年，她没变，一如既往的善良。
“其实我不恨你，从来都不恨你！我只是觉得那会儿特委屈！”李红颜说到这哭得厉害了很多。最后自己趴在桌子上，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我，王越辰，我的眼泪也“唰”的一下夺眶而出，我是被李红颜触动的。一个高三的女孩儿怀孕了却得不到他男朋友的关心，然后当得知自己失去生育能力的时候又自己一个人扛下，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当时过境迁再次面对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却说出了“不恨他”的话，这又是多大的包容？！海纳百川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摘下眼镜，也用纸巾擦着眼泪。离我们不远的一桌客人貌似看到了我们，脸上一阵纳闷，不知道这对儿男女是怎么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煽情到如此地步。我和李红颜依然对这些视而不见，肆无忌惮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情。
过了好一会，我们俩都止住了眼泪，我使劲地擤着鼻涕。而李红颜肿着眼睛突然破涕为笑，她说：“这是干吗呀？10年没见面了，本来应该高兴的。”
说完她深深地顺了一口气，举起桌子上的红酒杯，说：“来，为了我们的再次重聚，为了女皇陛下的健康，干杯！”
我也举起酒杯，囔着鼻子说：“这是……这是哪儿的台词来着？”
“《三个火枪手》！”
“哦，对！干杯！”
我和李红颜都仰着脖子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我放下酒杯，如释重负地对李红颜说：“总之我得谢谢你原谅我，你要不原谅我，我得内疚一辈子！”
“这辈子好好过吧，下辈子再说。”李红颜这句玩笑话更说明她已经原谅了我。
“其实我也想过要恨你，但恨一个人太累了，得多大的决心啊？你得天天鞭策自己，恨他！恨他！恨他！太难了！恨着恨着就恨不起来了。”李红颜又说。
我听到李红颜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言之有理，甚至觉得是金玉良言。没错，当我们都老了的时候，你还会恨谁？难道你真的会恨一个人一辈子吗？但是我觉得李红颜应该恨我，应该有这种决心恨我一辈子，因为我这种十恶不赦的家伙应该被她诅咒和谩骂！我心里越琢磨越觉得李红颜很冤，很可怜，想到这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我不自然地把脸扭向窗外。
而李红颜喝了最后一口红酒，按响了桌子上的服务铃。很快，一个服务员走到我们俩身边，李红颜说：“买单！”
经过一阵你争我抢以后，我用李红颜的VIP卡买了单。走到餐厅的门口，李红颜问我：“你怎么走？”
“我打车。你呢？”
“我开车了，我送你吧。”李红颜指了一下不远的停车场。
“不用不用，回头你还得折回来。”我推脱着。
“没事，走吧！”
李红颜开了一辆英菲尼迪的SUV，我没想到她会开这么好的车，我估计他男人应该赚了不少钱。我也庆幸今天自己的车限行，要不然我的小宝来跟人家这车真是天壤之别。
我上了车，首先闻到车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好车就是好车，内饰也极端舒适。李红颜“着车”之后，车里的音响自动打开了，《往事只能回味》悠扬地响了起来。我不知道李红颜车里为什么放着这首老歌，但这首歌着实符合我们俩当时的心情。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李红颜听着这首歌，车已经启动了，但是她却没有要开走的意思。她手扶着方向盘，静静地听着这首歌，也许她也发觉了这首歌在那个情境放出来是别有一番意义的。
李红颜从包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根，这是一盒我不知道名字的外国女烟。我们俩分分点燃，我发现她抽烟的样子异常熟练，随后李红颜说：“咱们出去转转吧。”
我对她说：“别介儿，你喝酒了。再说你离这儿这么近，赶紧回去吧。”
李红颜没有理我，挂上倒档，猛踩油门。这辆英菲尼迪凶猛地倒出车位，在车里都能听见外面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吱吱”声。
10
这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李红颜的车开上三环主路。我们打开所有的车窗，甚至拉开了天窗。她想把车开得很快，但是这时候的三环还是不给她机会，但只要遇到稍微顺畅的道路，李红颜便猛踩油门，外面呼呼灌进来的风声把车里的音乐都淹没了。
从三环到四环，从四环到五环，从五环到五环外，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我看到路标上已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天通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带我来这。李红颜突然一打轮，车停到路边。她又点燃一根烟，扶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对我说：“你开会儿。”
我和她换了位置，坐在驾驶座上，调了一下座椅和反光镜。李红颜说：“你最快能开多快？”
我说：“我从来不开快车，北京哪儿能开得起来啊？”
“我上京沈开过190多。”李红颜得意地说。
“呵呵。”我有点儿木讷地笑了一下。
“试试？”李红颜问我。
她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想起丛姗，我低下头说：“别介吧？”
“走！”李红颜拍了一下我扶在档把上的右手，示意我开车。
我一踩油门，车一下就窜了出去。我不禁感叹好车就是好车！汽车像脱缰的野马在五环上飞驰着，这确实也是我头一次把车开得这么快，迈数表上的指针规则地画了一个半圆，已经超过了120迈！
李红颜很高兴，她把车里的音乐开得很大。已经不再是那首《往事只能回味》，而是一首我没听过的外国摇滚乐，节奏感很强。李红颜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抽着烟。我们不知道穿过多少个测速区，测速区上的闪光灯频频闪烁着。李红颜突然站了起来，把半个身子露在天窗外，每到一个测速区她都把双手举得很高，高声尖叫着，有时候还故意做着一些鬼脸。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可李红颜站在外面大声对我喊：“终于有人帮我拍下来了！”
当我们到达六环的时候，李红颜依然很亢奋。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把脸和我靠得很近，搂着我的脖子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我能想象我的表情是多么僵硬和不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