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依旧噙着那抹讨人厌的笑意,回过头不再理睬他。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大声,那样失态,那样突兀。
一阵风拂过,带着说不清味道的清香。只见岚轻轻落地,月白的长袍完整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几日不见,她的身形更加消瘦。
岚望着旎以靡,并不说话。而旎以靡也停下了大笑,开口道:“我还没输,这世上确实有人愿意放手,但我还是不信她会不恨。”
岚依旧静静地望着他。
他又随手撩了下长发,露出耳坠上的红色宝石,继续道:“她和若漓有个七分像,可张珏这次却认出了她不是若漓,我以为能瞒过去呢!”
我猛然一惊,心突然揪了起来,又仿佛突然想通了很多事——若漓,若漓!原来一直是因为她!原来我记忆中仅有的,关于我和他的美好回忆,都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原来我都只是别人的影子!难怪张珏第一次见到我,就那么突兀地抱住我,而单于把我赐给他时,他又是如此抗拒!难怪他有时候会深情地望着我,可等我对他笑时,他会突然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我全身僵硬,忘记了所有,只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他带着骆驼和马队缓缓地走近我们的帐篷,所有的骆驼都系着铜铃,哒哒哒的马蹄声里夹杂着驼铃叮叮咚咚的声音,每一步都是这样的热闹。而他就这样在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铃声中慢慢向我走来,面容坚定,神采飞扬。他抱住我,温柔地说着话——这次我终于听懂了他的话,他说:“若漓……”他又突然松开怀抱,大声说:“你不是若漓!”
我再次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大声地告诉他,我是吉末,在草原陪了你三年的吉末啊!他一把推开我,要我别拦着他,他要去找若漓,他最最心爱的女人……
天旋地转的坠落后,我又突然回到了龟兹王城,所有人都向我丢石头,大声地说匈奴人都是坏人。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无法呼吸,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大单于拿着鞭子赶走了人群,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问我,你知道张珏为什么要逃走么?我咬着牙不说话,他就将鞭子甩到我的身上,大声说,他是中原的使者,他是去联合月氏来攻打我们匈奴啊!
我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天还没亮,拽住的衾被一角湿嗒嗒的,伸手拭过后才感到它和我的胸口一样,一片冰凉。我原本以为就算张珏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守着那些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继续不动声色地等下去,我原本以为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在乎过我的,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我忽然无比地想离开长安,无比地想念草原。
起身出门,却见到旎以靡依旧和岚站在那里。看着岚张着她平静无澜的眼眸一声不吭的样子,我突然感到有些难过。自从来到长安,我就再没见她笑过,也很少再听她再像在龟兹的时候那样,和旎以靡斗嘴赌气。长安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就在我决定离开长安的时候,却听到了旎以靡说的话:“你苦心经营这么久,只为这背水一战。小雅已经拿着龟息香的粉末进了密道,我和吉末在这里等你。”
旎以靡下楼后,岚才发现了我。她拉着我坐下,垂下眼眸说:“吉末,小雅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张珏的事我没告诉你,是……让你们都好。”
我点点头,和她说起离开长安的事情,她那纯黑的眼中却露出一丝愧意:“吉末,再等等吧。”
我垂下头,等岚走后,才轻轻地对自己说:“可我不好。”
天亮了以后,我果然没看见小雅,她就这样什么都没和我说,毫无眷恋地离开了。这种熟悉的不告而别,让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趴在酒柜上,麻木地看着门前的路人屏息凝神来去匆匆,整个长安城的空气好像沉重起来,酒肆也没有一个客人。其实,就算有人出现在门口,旎以靡也会一抬手,让八个暗卫“咻”地站成一排,用气场把他们震回去。
他说不能给岚添麻烦——我觉得这根本就是故意在找麻烦,可我还是没敢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和阿琅不一样,阿琅想的,永远都只是变着法儿的赖酒钱。阿琅,阿琅也许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可我似乎永远也猜不对别人的行为,就在我想着阿琅的酒钱永远要不回来的时候,他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酒肆的门口,然后绕过八个暗卫径自在老位置坐下,然后随口点了一壶“梨花白”。
我回过头去看旎以靡的脸色,他还是用手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容。我不再理他,悻悻地端起酒盏在阿琅身边坐下,给他斟了杯酒。他却没有接过酒盏,兀自开口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从前有个国王为了边疆的和平,让自己的小女儿去与乌孙国联姻,但那个小公主逃跑的本事很厉害,她不愿意嫁到乌孙,于是逃跑了。”
阿琅顿了顿,朝旎以靡看了一眼,继续道:“小公主在外流离十年后扮作商人回来了,她的哥哥已经成了国王。她听说有人要对她哥哥不利,便混入叛臣当中假装要报复。”
就算我再傻,也察觉到他说的小公主就是岚,可旎以靡垂手握拳,仿佛想得更远,直接打断了阿琅:“岚怎么了?”
阿琅喝了口酒,淡淡道:“宁光帝不知道公主喝的只是龟息之药,所以让皇后给公主料理丧事……喏,这是通往含元殿的密道地图。”
旎以靡伸手接过,道:“张珏欠我的,可不只是这个。”起身后身形一顿,碧眸扫向我,却对着阿琅扯出玩味的笑意道:“我们也算各取所需。”
我还没想明白的对话,也没来得及问小雅的情况,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阿琅已经拉着我的手奔跑在长安城无人的街道上。自从离开了匈奴,我便再没有这样奔跑过。我们漫无目的地奔跑着,风呼呼地吹过,吹散了所有的阴霾和不快,阿琅的头发吹到我的脸上,软软的痒痒的。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说话,只是风声太大,我没有听清。
“……我把你给骗出来了!那个双靡翕侯肯定想利用你……我哥说他想带着他的族人……重返敦煌……”
我正加速要靠近他问他小雅如何了,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害我几乎全身都撞到了他的背上!气喘吁吁地抬起眼,却突然忘了之前想要问他什么,却见他也在不停地喘息,耳朵因为剧烈地奔跑变得红彤彤的,不由笑了起来。
他看着我愣了愣,也大笑起来,许久,才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对我说:“吉末,我们离开长安,一起去草原好么?”
我望着他清亮的双眼,突然不知为什么鼻子酸酸的,胸口也堵得难受,却还是点点头,认真地回答他:“好。”
他再次开心地笑了,拉起我继续往前跑:“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呢!”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那酷似张珏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带着我跑过一条僻静的小巷,然后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拍了拍对我说:“你看,本公子是有钱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