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良从箱底取出那个装竹虫的锦盒时,锦盒上已铺了薄薄一层灰。
吹掉灰土,打开盒钮,那只当年曾摩挲数遍的竹虫便跃然在张良眼前了。依然是旧日模样:碧幽幽的虫身,大口,广腹,高耸的脊背,蹲踞着长蹼的蛙腿,一身凹凹凸凸的疙瘩。蟾蜍的眼皮依旧耷拉着,似缝住了眼脸。张良曾经一度很好奇,无数次想看看那透碧的眼皮下,到底藏着一双怎样的蛤蟆眼。但一想到事关重大,终究还是抑制住了那样的好奇心。
竹蛤蟆脊背正中,开了三个孔,一圆,一方,还有一个则是呈十字型。张良估摸制作者的寓意,是在法象天、地、人三才。而与之相应,在盒底,还有三件小物事:一个暗金色的金质圆球,一个银灰色的银质方块,以及一个乳白色的玉质十字,尺寸都在半寸之间。
三件东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三把钥匙。
张良将拟好的信笺折成一个类似两片指甲盖对耦而成的方胜,塞进竹虫的广口中。只听到虫内“吧嗒”一声,机关运动,信便掉入了蛙腹中。
又小心翼翼地将圆球、立方、十字依次安入对应的孔穴里,又是一阵“吧嗒”、“嘎啦”、“叽呀”的应是机关铰链声。那竹虫翠碧的竹眼皮赫然张开。这回张良总算得偿夙愿,看到了那一对蛙眼竟是两颗葡萄大的黑珍珠。
也不知是不是一时的错觉,张良只觉得那竹虫的眼珠似乎动了动,好像是在要和他作一点沟通。
尽管天生好奇的张良从未见过如此机巧的装置,好奇心不自觉就被大大地煽动。但念及心中的大事,还是暗自扼抑,按圯上老人的授受,将那竹虫按放在地上。
脱开手,只听那竹虫呱呱两声,在原地蹦了两蹦。又呱呱两声。忽然,一下远跳,一蹦,一蹦,朝门外跳去。转眼之间,已经跳得没影了。
张良立在原地,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夺造化的机巧,不由得一阵欷歔。
高人就是高人!自己怕是竭尽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张良就这样一边厢唏嘘感叹,一边厢又有点怀疑:那只一蹦一跳的家伙,真的能把自己的信笺,带给圯上老人么?如果中途被人截获了,岂不是可能揭发自己的忤逆。
不过,三日之后,事实就证明张良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那一天,一个带着一只大鸟,背着一柄大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年青人来到了他的这座山中洞府前。
说起来,张良也是个行踪飘忽的人。这当然是为了隐蔽。毕竟,在始皇帝的治下,策动谋杀皇帝的大计,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甚至株连九族。
而他深居的这座会稽山中的府邸,本来就是改建在越王勾践昔日修筑的秘密练兵基地的基础之上。
越王勾践当年为了报灭国之仇,隐忍韬晦,十年生聚,选择在这会稽山中训练士卒。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掩人耳目,防止吴王夫差和伍子胥等能臣拆穿他的图谋。所以,凿山而建,修得非常隐蔽。
而张良对其改扩建以来,更是加强了这种隐蔽性。
毕竟,勾践当年怎么说也都还是在自己的家国内练兵。而如今,普天之下,莫非始皇帝之土,率土之滨,都是始皇帝的能臣。张良处境的危险性比越王尤甚。
一个如此飘忽的人,一个如此隐蔽之地,居然还有一个如此扮相的青年人造访。这当然不得不令张良称奇了。
可更令他称奇的却还是青年身旁的那只大鸟。
这是一只张良从所未见过的鸟类。似鹤又不是鹤,似鹳也不是鹳。
若说是鹤吧,它的腿又不够长,还长着一对大虎剪子式的长喙,喙呈鲜红,艳得就像新鲜血液的颜色,头上还生着一个鹅黄色的冠。若说它是鹳吧,它的脖子却又出奇的长。也许,该说它是一只短腿大喙的鹤,或者是一只颀颈黄冠的鹳吧!
而且这只大鸟的鸟身也非常肥硕,看起来简直像个满肚肥肠的大腹贾。
而最大的惊奇,却是当张良的视线扫到这大鸟的鸟足时出现的。那大鸟的左足赫然长着九个趾,连着中间的蹼,正像一把未滚边的大蒲扇一样张开。张良不觉蓦然一惊。再看那大鸟的右足,却是鹤一般鸟族类似的四趾。
就在张良打量这大鸟之时,那鸟儿也用一种说不清该用“睥睨”还是“乜斜”来形容的目光扫了他几眼。俄尔,就见那鸟儿关关两声,把头往身上的主人身上蹭。看情形,似乎是在告张良的状。
“它叫九趾,是一只瞿罗之鸟。”那背剑牵鸟的道士般青年向张良说道,“你是张良吧?这是师父的信。”
这青年自然就是黄石公派来辅助张良的弟子——沧海君,风过崖。张良虽然较青年还略长几岁,但按入室的时间算却在其后。按规矩,沧海君是他的师兄。这也是黄石老人在信中提到的。
风过崖一来,张良果然如虎添翼。
也就略施小技,过崖便帮张良干了几件漂亮的差使。这也让得风过崖在张良和他的团队心目中的地位和价位均有大增。
等琐事清理完毕,张良便开始着手眼下的大事件,抢在天下英雄前杀死大鲛怪。
当张良和乃师兄商量此事时,风过崖倒没太放在心上。称其量,那最多也不过是一只凡间界的巨兽在兴妖作怪,只有平庸的凡人才会对之束手无策,他可是已然领悟增上第一重奥义的方士,是高一层次世界的存在。杀死一只凡兽,不过就如让神医扁鹊剔去癣疥之疾一样简单,绝不足兴师动众。
此事略让他动心之处倒是,不知那姓徐的老小子到底是如何得知三神山之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