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沧海君始料不及的是，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日，当大鸟九趾张开翼展，驮着沧海君飞临东海之上时，一轮红日正好刚刚跳出海平面，像一面巨大的铜锣，冉冉向上爬升。
沧海君侧身坐在鸟背上，正悠闲地心数着天空中的海鸥。在增上第一重的方士世界里，方士可以太素为媒介，轻松御“风”飞行。而在基世界里，太素过于稀薄。在重力法则下，除非是超大能者，以人类之身御风飞行几乎是一件几乎不可能，或者说可能也势必让方士累得吐血以致性价比极其低劣的事情。除非万不得已，没有方士会做这种蠢事。
但飞行毕竟是一种极其具有吸引力的超迈空间方式。它可以让人们完全不用顾忌地面的状况，而且更加稳定、直接、快捷。所以，当习惯了御“风”飞行的方士们下沉到基世界里时，便会自然地领悟出一些替代的方式。其中最主要的途径，无非就是讲方士世界的飞行媒介——太素，替换为基世界的“风”——大气。人类无法利用大气直接飞行，鸟儿们却可以。所以，方士们就制作了各种模拟鸟类的人工翼来利用风之力，或者干脆像沧海君这样，养一只大鸟驮着自己。
微瞑着目，感受着外放的神识在身体四周六合弥散。
十万三千九百四十七，十万八千九百四十八……
又来一只，十万四千八百只……
这种“数海鸥”游戏，其实是风过崖修炼神识力的一种方法。
以风过崖的领悟：一般来说，对方士而言，下沉到基世界力修炼方术往往是一件事数倍而功半半的事情。除了时空法则上的若干禁制，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基世界里的太素过于稀薄，难以被方士们吸收、利用、转化。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多数方士都选择浸淹在方士世界里修炼的原因。
但有些方术，却不受制于这个苑囿。
比如沧海君正在修习的内视与外视二术，就是如此。
所谓至道唯一，大道三千，法门十万八千四百种。
修炼内视和外视的法门虽千差万别，但归根结底，内视就是彻观自己，外观则素观照大千。内视本己，包括肉身与念神，这种修炼几乎不受任何限制，甚至连凡人也可以修习。而且，它几乎是所有大道的根基性法门。而外视则需要以太素为媒介，好在和一般方术不同，外视的修炼，对太素的积郁度要求很低。当然，高品级的太素也的确能有助于方士们大大提升拓展自己的神游领域。
但由于时空法则的禁制，在基世界里，方士们绝不得像增上第一重世界里那样，开拓自己的独立领域——“畿”，并使之成为自身存在的一部分。这是时空的法则！也就意味着倘若一旦强行违背法则，就可能给自己带来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这也就是凡俗中人们常常提起的“走火入魔”。而实际上按方士界的术语，其实这种状况应该叫“反坐”。至于方士界里所谓的“走火”和“入魔”则有着另外完全不同的涵义。
在增上第一重世界里，方士可以凭借自身修为和太素开辟属于自身的领域——畿。一旦开辟成功，畿便成为自身存在的一部分。方士还可以为自己的畿设定与自身修为匹配的规则，其中也包括时空的法则。所以，方士们的畿可以说是方士世界里一种最最神奇、最最丰富、最最不可思议的存在。同时，往往也不可度量。
风过崖目前的进境，内视和外视的修为都在小成境。
一般而言，方士世界里，划分的修为境界只是一种粗略的、象征性的方便法门，并没有太严格、统一的标准。比如，外视的小成境，按一般典籍的记载，定身神游领域应在百里之上，方可称已臻“小成”。这是小成境对神游广度上的要求。而在深度和敏捷性上，也还有着一些更加细致的规定。
在方士界时，风过崖定身神游，最好记录是于十刹那间神游方圆四百里，辨识度在秋毫级别。已属小成境里的上层境界了。
但在基世界里，他的神游领域却始终未能超过方圆十里之地。
在一刹那之间，以自己为中心，十里尺度以内的存在，都像秋毫一样毕现在风过崖的神识中。当然，除了那些修为更有甚于他的刻意隐藏者。
当数到第十万四千八百只海鸥时，风过崖收回了神识。
今天的外视修炼到此为止。毕竟，在太素如此稀薄的环境里修习方术，是一件非常耗费内神的事情。但也正因如此，在这种环境中修炼也要比在太素富郁的环境，更有利于大大替身修习者的进境速度。
九趾平展开双翼，向着那轮冉冉爬升的红日翔去。偶尔，关关两声。
风过崖睁开微瞑的双目，从腰间的柳条鱼篓里摸出一条大石斑，往天空里抛去。
鸟儿一个侧翔，扭头叼住那石斑，叨叨几下，吞入腹中。嘴里发出一连串“关关”“关关”之声，像是在向主人鸣谢。
风过崖轻轻抚摸着九趾脖颈间的细毛，眼中露出一种少有的爱怜来。他本来是个很少动感情的人，但此时还是不由得心头一动……
这鸟儿是他十年前在大荒山云梦泽里从一只青狻猊嘴下救出来的。那时，它还不过是一只一身黄毛的鸟雏儿，还不及风过崖的膝部，但现在，已经长到差不多和风过崖一般高了。
说来，倒让风过崖感到有一丝惭愧。十年以来，每一个日夜，九趾几乎都陪着他，在荒山枯洞里修行。平时，只能吃些荒山中出产的干瘪山果或者是小水小泽里的小鱼小虾，以此充饥果腹。
这本来也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一人一鸟也都没有特别的感觉。
但这一次下山以来，张良的热情款待，以及东海之滨出产的丰富鲜美的大鱼大虾，蛎蛤蚌贝，无一不让九趾鸟界大开。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如今，当风过崖再度抛出以前采摘存储下来的各种干果时，九趾已经懒得转头一视，更别提开喙一啄了。
这不得不让风过崖大搔其头，直在心头感叹：简直和那些庸俗的凡人一个德行啊！
